2020年10月20日上午,一个近500平方米的网吧内,氛围沉重得令人窒息。穆凉雨呆坐在一张沙发上,手肘支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躺在地上弟弟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仿佛她的灵魂已随之而去,只留下躯壳在世间徘徊。
“原恺阳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但等他回来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闵永曾站在她身边,想要解释些。钱玲则坐在沙发的另一侧,静静地陪伴着这个沉浸在悲痛中的女人。
穆凉雨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我不怪他,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他。”她有气无力说话的姿态,令闵永曾担心是否会随时晕厥过去。她抚着男孩的手,无限怜爱从目光中洒了出来,随后轻轻地亲吻着他那细长而冰冷的手指。
“他走的时候安详吗?”穆凉雨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对弟弟离世的痛楚与不舍。
闵永曾叹了口气,回答道:“很安详,最后醒过来一次,问我是谁,你在哪里,我说你去找药了,他会没事的。但他说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不希望让你看见他变成恶鬼的样子。他咽气后……变成那玩意了,我才动的刀子。”
听到这里,穆凉雨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她长吸了一口气,跪在了弟弟的身边,仰着头,闭着眼,任眼泪肆意流淌。她扶着那只冰冷的手,抚着自己的脸庞,像是那个男孩仍然在动一般。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闵永曾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个悲伤的场景,只留下钱玲陪伴着那个已经悲伤过度的女人。
他们所在的网吧位于一栋五层楼建筑的第三层,闵永曾走向了斜躺在门边等候沙发上的原恺阳。
“你怎么不去看看,安慰安慰也好。”
原恺阳似睡非睡,半开半闭着双眼,有气无力地回答:“这事,我做不好,不知该说些什么。”
“比如,你可以劝劝她不要太悲伤,别哭坏了身子,我觉得她会听你的?”
原恺阳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呵,还是让她哭出来好受点吧。让我做这种假惺惺的事情,就算了吧。一切能做的,我都做了,还能怎么办?”说完,他翻过身,摆出一副想要入睡的样子。
闵永曾摇了摇头走开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一边陈莉正两脚翘在电脑桌上,仰靠在沙发上打着呼噜。杜芸正忧郁地望着楼下,那个高中生男孩郝逸航坐在她边上,默默无语地陪着。
他走出了网吧门口,楼梯道上堆满了沙发,这是原恺阳出的主意,发生意外时随时可以推下去,阻塞通道,他随便挑了一张坐下警戒着下面的动静。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闵永曾就这样坐着,不知不觉中竟然睡着了。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干疼,闵永曾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周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白天的样子。这时听见原恺阳在与陈莉讲些什么,两人声音很大,似乎即将要拌起嘴来。
“得了吧,你以为会那么简单,我又不是没考虑过,只是觉得行不通。”这是原恺阳的声音,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至少应该去查看一下。”闵永曾走进门看见陈莉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反驳。
原恺阳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喂喂喂,抛头颅撒热血的可是我俩啊,别看人挑担不吃力的。”
陈莉却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道路堵塞不是预先都是想到过的事情吗,有什么必要再去尝试,地铁轻轨怎么就不行了,你想想看,发生混乱后,轨道交通必然会停运,这就是我们的空中走廊啊。”
“我就是说你想的太简单,道路堵塞都是有车人家的造成的,没车的人呢?”原恺阳手指有力地点击着电脑桌,发出“咚咚”的响声,“按照去年全市的统计,百户家庭拥有40辆家用轿车,还有60户家庭还是没车的,而且有些家庭可能保有2辆以上的车子,这样无车家庭的比例可能更高。没车家庭的逃亡就会使用电瓶车、摩托车,自行车,当然也有寄希望于公共交通的。当时我看过朋友圈,公共交通在政府的协调下,是坚持运营的,作为疏散人群使用,但是人口基数远远大于轨道交通运营能力,必然使大量的人群滞留车站,前些天的大断电造成轨道交通停运,而且还有意料外的人为因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英雄,如果列车、公交驾驶员到了城外不愿意再返回怎么办?你我都经历过瘟疫的爆发,那是突然的,成群的人没有预兆的陷入昏迷,然后就全都死了。只有我们几个人能活着醒过来。那拥挤的地铁站、轻轨站,全是一片尸山尸海,有限的空间里弥漫着活死人,又有谁能从如山如海的尸群中逃离?”
陈莉被原恺阳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眼生气。闵永曾靠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原恺阳的分析。他不得不承认,原恺阳的分析确实有道理,但也令他感到有些悒悒不乐,特别是听到原恺阳说没有人能逃离时,心中更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我讨厌你这种一嘴分析的家伙,让人一点希望都没有。”她赌起气来。
闵永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牛,我们怎么就没碰到什么幸存者,这一路过来,见过的活人不超过三十个,难道真的要人类灭绝了。”
“谁知道呢,现在关心这个有什么用,人类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瞎操心了?”原恺阳喝了一口可乐,淡淡地说道,“关于洪汉升他们一行人,我和闵永曾也四处搜寻了一下,没有任何痕迹。我有个假设。”
原恺阳摊开了一张纸,纸上写着:我们先走了,往西走。他指着纸上的字说:“陈莉,你也确认过这应该是洪汉升的字迹。”
陈莉点了点头。
“按照你们的说法,他当时是出去探路,找出城的通道。你们俩是因为他一直没返回,出去找他了。从纸条来看,他是返回了。常规的做法,应该是原地等你们俩,你们也说他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警察,如果你们长时间没有返回,还应该会出来找你们。现在,只过了一天一夜,他们就全走了。”
“那肯定碰到啥事了。”陈莉似乎若有所思,“的确不像他的风格。”
“所以假设他们碰到了一件必须使他们立刻离开的事情。”
闵永曾两眼顿时放光了:“他们找到出城通道了?”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希望之火。
然而,原恺阳摇了摇头:“不太可能,那也能等你们俩啊。而且你看,纸上没有留任何关于如何出城的内容,只有一个方向,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知道向西走,会有些什么。但不清楚具体怎么走。”
“那他们为什么走了?这不是抓瞎吗?”闵永曾燃起的一点希望顿时又被熄灭了。
陈莉此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救援的找到了他们,接他们走了呢?”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渴望。
原恺阳却再次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如果是这样,应该是留下信息,让我们在那里等待,这样便于救援队找到我们。”
陈莉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落寞地望着窗外:“应该是遇上什么事了。”
原恺阳翘起了二郎腿,喝着可乐,淡淡地说道:“是啊。但至少他们还活着。也许在西边的某个地方,我们能遇上他们。”
“希望这样。”陈莉站起了身,抖了抖衣服,“我去看看那姑娘。”说完,她便走开了。留下闵永曾和原恺阳两人静静地坐着,相对无言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