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戴安娜
从那家没有前途的公司进入新公司后,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成了一个业务小组的小头头,那时业务部有很多个小头头。
就在梁华拐走晓兰前的一个月,公司来了一些新同事。其中有两个比较重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叫涛辉,而女孩我们叫她“小师妹”。
涛辉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伙,他的业务嗅觉特别灵敏,是个一点就通的家伙,因此不怎么费心就可以放手;他总是一腔热血,工作起来相当有侵略性。在我看来,他绝对是一个有用的人。我们相处的非常好。
小师妹,一个比晓兰妹妹更白的女孩。因为个头小,小鸟依人,所以叫“小师妹”。一个二叔级别的大兄说,“小师妹,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纸。”二叔应该是由衷地赞美,他有老婆有家室,看不出来有其它用心。
小师妹当然开心啦,羞涩得白里透红。
“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我想,“就是白嘛。”
我想到《基督山伯爵》里关了十五年的唐代斯,他也白,而且是面无血色的那种,是不见一丝光明的那种白。譬如橱柜缝里长出的豆芽,嗯…容我想想,不对,譬如墙壁吧——这个比喻生动些。
“你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有时会胡思乱想。
平心而论,小师妹是一个非常懂事,性格非常刚毅、生活自主能力强的女孩子。她爱学习、勤勉,且不乏温顺。我多次跟她合作,每次合作都愉快而有收获,彼此交谈没有任何压力。她在那段时期非常开心。
若作为工作伙伴,她一定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可以弥补我诸多不足。
以上两位都安排在了我的小组。
还有一个年长我的大姐,她姓王,我们叫她“大姐”,或是“王姐”。她比前面两位来的早一些,也安排在我的小组。那时候,我的小组就有四五个人了。“老大”的诨号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叫起来的。
大姐是个热心人,自从晓兰走后,一门心思要给我说亲事。我也不能拒绝人家一片好意,但是我有时也惦记着晓兰妹妹,跟间歇性精神病一样。可是听她的同学说,他们俩过的很逍遥,那么我就更难受了。
“她同学怎么老是往我胸口插刀子呀,”我想。
“老大,”大姐也称我老大,“你人那么好,我得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她可是个护士哟。”
我们公司是做医用产品的,大姐似乎还比较在行。我觉得光护士这个职业就容易令人产生一种特别暖心的天然情怀。
想着说媒的事情也很美,在一团和气的氛围里,媒婆张嘴说着双方的好话……两个羞涩的年轻人唯唯诺诺的点着头;不时紧张地互相瞟对方一眼,然后又美滋滋的低着头想着各自的心事。那叫一见钟情,其实一见钟情,就那么几十分钟就搞定了终身大事,不可谓不美。
关于介绍女朋友的事情,怎么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好几年以后,我后来所谋职的公司会计大姐就对我说,“修啊,你这人这么好,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有女朋友——因为……嗯,我已经结婚了。
一伙卑鄙小人闹腾到了我家。“金屋藏娇啊!”他们看了一个照片后说,“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我们都低估你了。”
“气死我了!”会计大姐知道细节后说。
由此,关于会计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事情是我一生众多污点中最污的之一。
按照会计大姐的生活轨迹,她或许会给我介绍一个城市长大的女孩。因为,她就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我要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条件也非常好,”她当时说。而我是农村长大的,可见如果真的介绍一个城里长大的女孩,我的家人不得瑟显摆几十年?就是城乡结合部也行。
我有时候真是混账无比。可是,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家事,这里有一个长长的故事。也就是我这部小说要讲述的故事,我希望读者朋友能充分地理解我,看顾我,宽容我——
咱还是回到几年前吧,大姐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也不反抗,算不上期待;如果彼此真的能看上眼,也不错。那时我确实很空虚,得有个喜爱的女孩亲手将晓兰妹妹带走的灵魂帮我赎回来。
时间一久,我也基本上恢复了一大半的元气——都是卖力气工作的福利。
充实的工作更能使我富足和宁静,有时候,我甚至享受这样的安静与富足。我真的不想再折腾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我最终还是没有逃脱上天对我毫无怜惜之情的折磨。
“烦死了,觉也睡不好。”
一天早上,大姐打着哈欠来到我办公桌旁。说道:“那个小女子一天到晚就闹腾,晚上也叽叽喳喳,总闹着我讲事情,一早到现在都感觉迷迷糊糊的。”
“什么情况?”我望着她充满了血丝的大眼睛。
“不就是前两天刚来的那个小女子么。”大姐说。
“哦,我知道。”我说。
……
大姐说的那个小女子,我是知道的。刚来那几天在各个办公室窜来窜去,好像老板是她亲爹一样。当时我还以为是走亲戚串门来的,后来听大姐说是来工作的。
我想,“兴许是来玩儿的,或者来头不小。”
有时遇见她,我也目中无人地装作不屑一顾,即使眼角的余光也不瞟她一眼。
事实上,自从情场失意后,我暂时对女孩子不那么饶有趣味了,我得工作。
那时期,看任何女生都拿晓兰妹妹来比,比的她们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
大姐是个喜欢抱怨的人,她甚至觉得所有的人都能跟她扯上联系——看所有的人都不那么顺眼,除了她带的徒弟。而我是一个“性格相当温和”的人。因此,全公司上下,除了领导,对她来说,就数我跟她关系最好了。毕竟她刚来的时候,我带她做过三天业务。我认为她是有感恩心的人,要不她怎么可能给我介绍女朋友呢。
“修啊,来,我跟你谈个事情。”二老板说。
大姐跟我聊了一些那个女子的工作情况,打着哈欠走了。大姐刚走,二老板就来了。好像是看准了时机一样,因此他见面就对我热乎乎地说了上面那句话,并拉着我到公司过道角落——他觉得办公室人太多了。接着,二当家的低声地对我说,“她是我徒弟,昨天她跟苏文彩,还跟客户吵起来了。”说罢,鼓着气,转着尴尬的眼珠子。我顺着他转动眼珠子的方向,看到走廊另一个尽头正在和小师妹说话的那个女孩——我认为来头不小的那位。
“人才,”我笑着说。其实我知道,刚才大姐还跟我说了这个奇闻逸事。那时大姐说,“可好,她麻烦大了,不烦我了。”意思是女孩会被炒掉。
二老板在群众中的印象不算太好。同事们在私底下评价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瞎比划。”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个评价是糙了一点。事实上,一个讲究个人实力,尤其是业务能力的公司,上上下下爱戴二老板的人,掰一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只是大家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二老板大致也知道一些。说来奇怪,二当家的对我一直非常客气。可能他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互补之处吧,有时也主动与我客套,反正我是一个“性格相当温和”的人。二老板的确没什么号召,只是声音大,样子可观罢了。
有时候,其它部门的人觉得我跟二老板走的太近了。由此,我在群众中的印象就变得耐人寻味了一些,不过大家也不那么在意。
“刘老大要开除她,”二老板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我好不容易带个徒弟……你帮我带两天?”这句话是真的,他真的没带什么“徒弟”。就那个女孩还甩锅给苏文彩带。
二当家的绝对不适合做业务,他的长相决定他更适合做保镖。就像反派演员,你再怎么努力,演到老,最多给你一个“终身成就奖”的荣誉,大家尊称你“老戏骨”。有很多老戏骨演了一辈子的坏蛋,好不容易演一个“令人满意”的角色,也被评做“亦正亦邪”。
在公司,即使是老板也是要做业务的,也是有嫡系部队的,贵阳分公司的经理就是老板的嫡系。
“你的意思我懂了,”我说,“你都带不好,不如随她,反正咱公司也不缺人。”
二老板是咸阳人,在成都成了家。在公司里除了爱“瞎比划”、“什么也不懂”外,确实没有令我特别难受的地方了。
“话虽这样说,我觉得这家伙是可塑之材,”二老板见我不太乐意,说道,“就算帮哥哥一个忙?”
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满口答应了,二老板乐呵呵地走向跟小师妹说话的女孩。
“老好人,”我自责,“我为什么老是充当烂好人?”我是一个“性格相当温和”的人,吃了亏也不吭声。实际上我也拒绝不了。
当时公司对待客户还是很重视的,只是后来出了一些状况,从40%的回头率跌倒了不到20%的回头率,直到最后的0%。我也担心像苏文彩带她的情形出现在我身上。
我把这种自责和情绪带回了办公室。
一会,二老板把女孩子带来了。“就她,交给你了,”二老板说完就走了。
“怎么像黛安娜?”我想。之前我们就没有正面接触过,我说过的,几乎都没有看她一眼,估计她也没留意过我。
就这样,我带了她两天。
还好,这两天她规规矩矩,我们相安无事,不像苏文彩反映的那样。我也客观地把这两天的情况向二老板简述了,二老板很开心。
“他们一定有事,”我想,二当家的以前不这样。他的这一系列言行使我坚定地认为他有些反常。他每次会议中和平时是比较粗暴的,尽管他也克制自己的性格,可总是越说越气。一方面要表现自己的亲和力,一方面又控制不了情绪。当然了,主要是对一些新进来的业务员,这种暴躁会令人想到他爱欺负懦弱的人。他说,“你们这些新来的,一点苦都不能吃,做业务哪能不吃苦?!”或者直接点,“不想干,早点滚蛋。”
可是对一些业绩好,性格好的人(比如我)还是很客气的。我觉得他这种性格会流失大量的新人,毕竟新人来公司都是很脆弱的。二当家的可能认为新人不经过他的下马威是不会乖乖地听话的;而大老板(老板)就不一样,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再说了,这都是老板们的事情,我瞎操什么心?
可他对这个新人完全是两样。
第三天早上,女孩来到我办公桌旁说,“老大——”
我惊讶地望着她。
“好嘛,”她眨着长长的睫毛说,“你不是我老大。”我觉得她是来跟我谈工作的,因为我的惊讶使她认为称呼我为“老大”是不符合规矩的。
“没想到你这么不爱说话。”她笑着说。我一度怀疑睫毛是涂了睫毛膏,再说了,即使不是睫毛膏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坦率地讲,除了二老板把她引荐给我时我注意到她除了像黛安娜以外,这两三天我几乎没怎么正眼瞧过她,也很少跟她说话,简直不可思议。
“得看人,”我微笑着说。
“跟谁?”她也不生气,我也不怕她生气。
“她们,还有他们,”我看了看还在办公室的同事,有时候我也认为新人总是好欺负。身边同事有听到了的,朝我们笑笑,她的样子也不尴尬。
“嗳,你这个人——”她平静地说,“还是跟你说正事吧,赵总说今天我还跟你。”她没等我说话,“瞧,他来了。”
二当家的趾高气扬地走了来,到我面前时俯身小声说道,“修啊,今天,最后一天……”
我说,“好。”
“嘻嘻,”女孩竟然笑了,一点都不尴尬,她没有觉得二当家的是在给她开小灶。
二当家的昂首挺胸地走了。
写到这里,我声明一句,写类感情故事,我绝对不是走寻常套路。可是故事就是这样,它总是按照套路发展,有时候我也很厌烦这种套路。但是,这绝对不是套路。
“一定有鬼!”我鄙夷地想,“你老赵是有家室的人,平时正正经经的瞎比划就算了……我又不是掮客……”我越想越恶心,也不怎么厚道,“难怪他的兄弟(黄瑜权)对这个女孩也爱装神弄鬼,连眼神都不正经,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想到了群鸡中的大红公鸡,时而高昂着头,不可一世的模样,好似天下的母鸡都是它的;时而在母鸡中翩翩起舞,卖弄统治力量,好像它的魅力完全是长得漂亮。
二老板的兄弟黄瑜权是总经理的助理,也是咸阳的。事实上,黄助理说话正派,一表人材。在同事中享有一定声誉,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他的出现也算是力挽狂澜,为二老板的声誉起了定海神针的功效——至少不能再跌了。话又说回来,二当家的也不怕跌。
“都什么人哪,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就装模作样。”我还在想这些无聊的事情,“连黄瑜权也沦陷了。”之前,我对黄瑜权印象挺好的。
我怎么联想到掮客呢?我也很惊讶,可能是觉得在成全他们吧。
第三天开始了,和前两天一样。
在回公司的路上,女孩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没什么心情和她说话,她见我态度不是很端正,她说,“你这人什么都好,人品也好。我也向赵经理了解过你,他说你热情、和气、性格好,同事们都喜欢你,你组里的人都喜欢你;说你性格开朗,尤其是那些女孩子(这个很重要);你工作能力强,这几天我也看到了,我也没有给你丢脸……你在客户面前时眉飞色舞的能言善辩,我们合作也很开心,你会对我笑笑,眼睛里充满光,可是……唉——”我认真地聆听着,反正我也没心情说闲话。她叹口气又说道:“可是,离开客户后,你就一言不发,死气沉沉,我都压抑死了。你是不是讨厌我(我心里怔了一下),还是你有什么心事,还是你不喜欢赵总?还有那两天带我去的那个苏文彩,他们都叫他苏地主,你们都好像。不就是一个工作嘛……我看着都憋得慌……”她竟然越说越激动,还红着脸补充一句:“我觉得……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由于信息量非常大,她以上话,我也不怎么生气,也不怎么感到高兴。
苏地主就是前面提到的苏文彩。算是我的一个好伙伴,他是一个杰出的业务员。能跟他搭档的人也不是一般人,苏文彩是一个性格十分内敛、孤傲、独立的人,可在工作时却又特疯狂的一个人。这样说吧,除了我是他朋友,他在公司就找不到第二个朋友了,或者他根本不需要朋友。我这人在工作面前是非常卑贱的,在工作中,我奉他为偶像。初始,他觉得我跟其它人都是一路货色,用他的话说,“虚伪,都不是好东西。”直到后来,我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跟他跑客户。渐渐地,他才跟我说了以上那句话,并接着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他把我当可靠的战友了。
直到现在,苏文彩在我职业生涯中都是难以磨灭的符号。
因为名字里有“文彩”这俩字,同事们自然联系了四川大地主“刘文彩”。他的收入高,又抠门儿,独来独往。大家都叫他“苏地主”。他也乐意大家这么叫,可见,在公司谁还没有一个两个的外号?
在跟我前,女孩就跟了苏地主。她在客户面前自作主张,其实她没有管好自己的嘴——新业务员都有这个毛病。这当然是苏地主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由此,两个搭档产生了分歧,同时波及客户,客户说,“你们谁说了算?”女孩一时急了,耍了一点小脾气。
就此认为跟客户吵架——这实在是有点冤枉。
苏地主绝对不是好惹的,在他再三给客户道歉后,回来就在老板面前参了她一本。老板不开心了,苏地主是公司的好材料,好材料是要珍惜的,何况是工作的事情。老板要开除女孩,二老板迅速来堵枪眼,由此才有了请求我带她的一幕情形。
苏地主从来不愿意做部门老大,大家觉得他一个人就是一个部门。
她拿苏文彩跟我比较,我竟然有优越感。人有时候就是那么下贱,我说过苏文彩是我工作中的偶像嘛。
她说我有什么心事,那倒是真的。不提就算了——我有时还想着晓兰妹妹,只是用工作来遏制苦恼而已。再加上隐隐约约中,我写情书的事情暴露了,心中不免有些难为情,看谁都觉得尴尬。
另外,我觉得她跟二老板、黄助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令人鄙夷。我怎么能跟这样的人说上一句两句无聊话?我甚至认为她以上“真心话”也别有用心,似乎是来打探情报的。我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
“我,我……哪有啊,”见鬼,我被她迎头一击,居然结巴了。我委屈地、无辜地回答她说的“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还以为自己要生气呢。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对漂亮的女孩子从来不生气。
“你有,你就是有。现在,我很不开心!”她涨红了脸,也不等我正准备着急回应她,我估计她觉得我好欺负。她接着说,“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我(应该自己找原因)?他们都讨厌我,王姐(大姐)阳奉阴违,不敢得罪我(我有些惊讶),但我知道她讨厌我,她看我眼神怪怪的,我又没有惹她(我觉得她惹她了);你的小师妹这两天冷冰冰的,前几天还能说两句话。我就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受气的。除了,除了……除了黄助理……可是他——我不喜欢他,不对,我怕他。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讨厌他说话的语气,讨厌他关心我。你们全都怪怪的,我现在难受极了!”说着说着,这女孩居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登时尴尬了,不是因为同情她,而是,我们是在回公司的府南河的河滨路上。虽然我们常经过的那段河滨路的行人很少,但毕竟…毕竟是白天,而且,这条路上有时会遇到同事。
她越哭越伤心。我看见隐蔽在树荫下有一个排椅,我示意她一起坐坐,因此大家就坐下了。
“有必要吗?”我想,“不就是一个工作嘛。”可是工作对谁都不容易,尤其是这个工作。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感到难堪极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那一段时间工作之外的苦衷。
很快,她就哭成了一个泪人。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睫毛很长,的确没有涂睫毛膏——眼泪可以证明。我也看清了她的眉毛,她的眉毛很黑,所不同的是清晰可见,像工笔的仕女图。我欣赏不来仕女图,但是她的眉毛呀,那就是极品工笔画,却又超越工笔画。
我一直不知道,当女孩子哭泣的时候是不是该看她。可是不看的话,显然是不关心她的,所以我就认真地看了她。
我无心欣赏这手工画,我觉得,我还是喜欢晓兰妹妹的眉毛——细长,自然,与妩媚月半弯的眼睛相得益彰,天然作成。
我突然有一种负疚感,此时此刻,“我怎么想到晓兰妹妹了呢?”我能不想她吗?此时我又在想什么呢?
我难以享受她的委屈和眼泪,因为此地太不安全了——我真是怕遇到同事。
我一言不发,尽管她哭泣有我的一半原因——这三天来,我确实没有怎么理过她。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在当时也不可思议。我也多次跟其它同事搭档,没有一个不是有说有笑,我开始责备自己的冷漠起来。
“赵经理是我的姐夫。”她停止了哭泣,尚梨花带雨。她认真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我离开椅子,几乎是跳了起来,惊异地看着她。我才想起刚才她说的“王姐不敢得罪我起来”。我说,“先前还得意洋洋地说,‘月黑风高夜……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来到我窗前,对我说,‘去吧,就去森普公司去吧,那个公司有一个叫修什么的帅哥哥,他会帮助你的’……’你不是这样说的吗?”这些话这显然是她跟我闹的。
——在做完工作回来的路上,她说了很多话,我就顺便问她,“是怎么来到公司的。”她就跟我胡诌诌。当时她撇撇嘴,骨碌眼睛,说了上面那些话。她当时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怎么笑,可见那时期我在她面前笑点有多高。其实我是出于礼节性,或是常规的问话,跟其它新同事都有这样的“互动”——可见她说我不理她,是不客观的。至少我问了这句话,只是,我当时对她神回复的调侃毫不在意。我估计她的确觉得我这人太无趣了,让她感到压抑。
瞬间,我对她的坏印象像历经九十九年仍然坚不可摧的大坝;可是到了第一百年,大坝最后还是全面崩溃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这个比喻似乎也不准确,总之,她哭倒了我心里的长城。
她告诉了我两个信息:1、她不喜欢黄助理可能是认真的;2、二老板是她的姐夫。
她嘱咐我不要说她是小姨子的事情,我答应了她。其实,已经有人知道了。
由此,我误会她了,她不是我想象的那种人,“该死!”我为自己之前的邪恶念头自责,或者意识感到有点晕眩。
“我姐夫在刘总面前保证过的,我知道他的压力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女孩抽噎着说,“姐夫还说这几天我进步很大,单独见客户应该是可以了;我胆子那么小,我怎么办呀?我知道你帮我说了好话,我姐夫都对我说了。”
“黛安娜怎么那么像你?”我突然说道。
其实我是觉得她不令人讨厌了。我是这样理解的,当你和一位女孩子相处,她或许长的漂亮,但是你们接触都很“正规”,你很难联想到她可爱;如果女孩能和你谈心,并向你释放、倾诉真性情与心理依赖时,你会怜惜她,甚至觉得她的可爱。
也许只是可爱而已。
“你说什么?”她也猛然扬起脸,迅速收住眼泪,不解的望着我。
“我说,‘戴安娜怎么长得那么像你!’”我认为我说了一句真诚的话。那时黛安娜的名字是家喻户晓的。
“噗呲——”她居然笑出声了,“你们怎么那么搞笑!黄助理问我是不是新疆的,你们是不是眼睛不好使?”
“真的,我都憋肚子里好久了,”我告诉她,我也很爱说话,不是死气沉沉的人。
“我知道——”她又诡异地笑道,“他们说过,你以前还是活泼的;就是……就是……”她可能认为直接说出来我可能难堪,但是她是一个关不住思想的人。她可能也认为我并不是特别生硬的人,她说,“她们都把你的事情给我说了,那个女孩,我看到过……要我是男生都会爱上她。”
“怎么又扯到这个事情上了?”我想道。我脸唰地红到脖子根——原来真的公开了。而且,没有一点预兆。连那些平日里醉心八卦的人也把我瞒得铁通一样,据说甚至老板也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他们都知道。
“瞎说,哪里有的事!”我说
“三千多字!你好厉害,我高中作文最多不超过一千字”她说,“要是你写给我,我都要哭三天三夜的了;要我是欧晓兰就把梁华给甩掉了,可惜了,一朵鲜花……”
“添什么乱!”我有点激动了,难为情地说,“造谣,我都不知道。”
我认准她是真的讽刺我。
“诶,我是认真的,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似乎套近乎,或者像八婆一样掏内幕消息。
她就像揭伤疤一样的提起晓兰,我又无法控制的、痛苦地回忆起那天他们出差回来的接风宴上,梁华似笑非笑的眼神使我无地自容。在之前,我们就因为争夺客户的事情怼过。那次虽然我赢了,而这次却一败涂地。
争赢了一个客户还不如那条逃跑的鳝鱼。
在感情上,我是一个谨慎敏感的人,可眼前这个女孩越是安慰,越是为我不平,我心里愈加难受。我甚至认为是嘲讽,或是廉价的同情。我仿佛看到梁华那蔑视、得意的神情,那种胜利者对失败者居高临下的得意神情,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轻蔑,失败者万念俱灰地怀疑人生。我想到晓兰妹妹找到了“如意郎君”的幸福感,或是明珠暗投的万般无奈,或是那种眼里只有他的满足。是的,这些都深深地刺痛着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喝了一坛子陈年老醋,或者根本算不上醋,因为我跟晓兰妹妹就没有真正好过。只是在出差前稍微“碰撞”了一下,“该死的出差!”我心里狠狠咒了一下。有时候想到跟众多喜欢晓兰的人一样“同流合污”,又特别的恶心、丢人。
“我们走吧,”我收起愁绪,见她也恢复了情绪。我起身,随后她也起身,跟了上来。
一路无话,到了公司楼下。
“三朱——”公司楼下一个男孩喊道。
“你先走,我一会儿上来,”女孩对我说。然后向男孩走去,那男孩离我们也就十步左右,一个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男孩。
我上楼了。
初稿: 2019-8-13(8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