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她仍未回来。男子望着石桌上两杯清酒心下叹息,将手中的酒杯举起,虚空往前一推后一饮而尽。微风拂过,恍然间,他仿佛又看见她眉目安然,支颐轻笑。半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初见时,恰是莺飞草长,暖风醉人的阳春三月,他年少轻狂,凭着一腔热血直奔国都,殊不知国君的无能,朝廷的腐败让他颓然失意。自此他的生命里就多了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酒。想当初,他一直觉得整日借酒消愁的人最是软弱无能,未曾想自己也成了这样一类人。他手执一小酒坛,一路跌跌撞撞,酒的辛辣滋味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坐在街角半阖双目,自嘲地笑了笑。忽然,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你还好吗?”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看向来人,却是一个沉静内敛的女子。
他摇了摇头,并不想与她多做交谈。
女子看了看他手中酒坛,闻着酒气轻轻皱了皱鼻子道:“南巷的桃花醉被你这么喝,真是糟蹋了。”
闻言他也并不气恼,只是略微惊讶,“姑娘竟仅此认出在下所饮之酒,莫不是行家?”
她掩嘴轻笑,“我不过是爱酒之人,谈不上什么行家。不过酒是细品才有其滋味,当然劣酒就罢了,只是这桃花醉也算得上是酒中佳品,可禁不起你这么喝。”
她略微沉吟,自顾自地道:“说到酒,怕是这城内哪家酒坊都比不过我自家的桂花酿。”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知如何开口。
见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她又道:“恰好昨日刚开了一坛,不若明日送与你品鉴品鉴,可好?”
他微愣,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说定了,明日午时,城西亭见。”说完,她欣喜地像个急于把自己珍藏的宝贝给玩伴看的孩童,离去时脚步轻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漫天红霞里。
他也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墙回到自己那间徒有四壁的屋子。
第二天,他去赴约,就见石桌上早就备下两只酒杯。坐在桌旁的她侧头看着对岸,嘴角微微勾起,循着她的目光,原是对岸孩童正放着纸鸢,在漫天的柳絮里天真无邪地跑着笑着。听闻脚步声,她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她执壶将酒倒入杯中,一股醇香霎时蔓延开来,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望着白瓷杯里泛着琥珀色光泽的酒,暗自嗟叹,果然是好酒,轻啜一口,那种桂花的清香伴着酒的醇厚,在唇齿舌尖流连许久。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赞叹笑道:“姑娘这酒果然甚好,初品竟觉不是这凡间俗物,倒像是仙家琼浆了。”
她也笑了,“难不成你还尝过仙酒的滋味?”
他哑然摇头,“其实这世间又哪有什么仙境,哪有什么悠闲自在的仙人?都不过是世人杜撰而已。”他转着手中酒杯,垂眸苦笑道:“我曾以为凭着自己的抱负和才华,便足以在这国都撑起一方天地,未曾想最后结果竟是沦落到这步田地。”
她静静听完,眉目间有一丝无奈:“现下时局动荡。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小人搅弄风云。但我一介女流,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出塞为将,只愿国家能永远这般安宁祥和。其实如此说来,也不过是无用的”
他豁然开朗,看着眼前柔弱却坚定的女子,心下已然做好打算,他举起酒杯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杯酒,我敬姑娘。他日再见时,必如姑娘所愿。”
“希望如此。”她也举杯,展颜一笑。
后来,他去了边塞,因其骁勇善战,立下显赫战功终成了一员大将。再后来,当朝国君退位让贤,新主选贤举能,改革变法,举国上下无不称赞新主圣明贤德。平定战乱后,他也随诏回朝复命。不久,他就听闻她举家迁移,自此便再没了她的消息。
年复一年,他仍旧在等,从未间断。家中妻儿都知他总是每年三月午时携一酒壶两盏出门,然后夜半微醺归来。他妻曾笑问:“你可是与朋友有约?这夜里仍凉,何不请他到家中畅饮?”
闻言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夜色将近,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凉亭里的花香一丝丝融在酒里,这桃花醉果真不如那桂花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