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想抛弃的事物里有最想存留的,就像在深深的怨恨里也有深深的爱恋。无论对象是谁,处理这种记忆或者感情总是很麻烦的事情。正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思考的对象其实都可以说是自己,处理的事务是自我的记忆和知识,而偏偏它们的形状又十分模糊,才总是自以为能拎得清,实际上无论是果断还是犹豫,对后悔的人来说终究后悔,不悔的人也总是不悔。很少人愿意为了自己的欲望交换天真,我觉得只有天真的时候具备真正欲望的能力。想吃糖还是不想学习都是很清晰的欲望,从那以后,就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假如能承受住最爱的人的误解和责骂,那千夫之指自也算不了什么。假如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生老病死,那心爱的朋友或家人罹难也没什么大的关系。如此我希望所有的灾难能先一步降在自己身上,因为为自己总不如为他人难过得真切,好像我对自身的了解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身处其中才感到智慧的存在是不稳定的。我不知道智慧是什么,反正碳是个令人难过的元素。要是没有碳的话,智慧都可以像风和云一样自由来去,失去最基本的稳定,抑或不断碰撞,抑或无休止地辐射。
对这种智慧的渴望是我还天真时就奠定下的。自由和心安好像只能暂择其一者,我只好把身外之物看重,因而失去了大多数欲望的能力。我不太渴望美食,不太渴望知识,虽说都喜欢,总不至于喜欢到能心无旁骛地钻研。也有时会非常专心地完成一件事,但那都是为了细思便没什么价值的事物。追求价值只是普通生活方式的一种,我的价值亦即是让我久长地快乐的东西。但是在自己喜欢的范围里把一件事做得再好又如何?世界这么大,一旦接触到世外立刻便会感到落寞。有限的世界令人恐慌或寂寞,在任何世俗利益之外的价值上依靠他人来达成亦是如此。
我对自我的成长建设还没有完工,故而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个完整的人。我有时无端开心,很快能陷入低落,在所有这些无法自我鼓励来获得快乐的时光里,貌似看到自身存在的痕迹最令人由衷喜悦。这其中包括了我的快乐和悲伤,快乐的使人快乐,悲伤的自有美感,还有其中的人和事物,生命的诸端变化能不为之欣喜若狂。既然每一秒的流逝,每一季度的迁变都改变着我们,那所有的感情和事物都不过如是罢了,只有他们留在所有现在的美丽奇迹是真的。我也不过是我罢了,我的行为不过是新娘的裙子和现实的质量和物体。是的,一切都是物体罢了,我想成为雨前的风和被从土地里抽入液泡的树汁,让我自然发生,自然快乐,自然生长,自然死亡。我困在生死之间,困在快乐和生长之间。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最早是在寻常的仰望中,发现云朵的无聊,现在想来,它们像空空的眼睛一样空空地俯瞰。
人的感情一定不是线性的,它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函数,一个y可以对应很多的x。不然的话——假如让我从自我的感情中找到真相的话——还不如死去。或许躯干并不需移动,在无数的过滤中一定存在真实的自我。
除了感情以外,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值得追寻?有什么愿景不藏在感情之中呢?可是感情这么低劣且缠烦不清,且它难道不是被外物所驱使吗?我刻意忽略自己的想法,因为时时的更变可能促成让自己追悔莫及的结果,宁可像算法一样决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算法绝无可能管用。可是我质疑自己,因而没法辨清内心的声音。一切事情还是忘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