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晚的极光大爆发之夜。
每天晚上都觉得这样足够了,此行圆满,然后第二天就被愉快地打脸。前几天都穷尽了溢美之词,轮到昨晚的爆发,我可能已经差不多词穷了……
爆发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仍有种莫名的不真切感,好像是我做的一个梦。前两夜我还在感慨着极光是“慢镜头的时光”,事实上,什么慢镜头啊,根本原因是极光还不够强而已。极光在空中高速爆发着形成时,需要长时间曝光的相机镜头根本无法完整地追踪下这个过程,拍下的寥寥几张不过是九牛一毛,肉眼所见的高速动态是照相机无法复制的。更何况,看到这天空现场作画的壮阔场面,一般人甚至都不会想到拍照,只是盯着看,生怕错过了每一分每一秒。昨夜零下35度,体感温度零下48度,我站在冰湖边,看极光爆发足足看了一个小时,从僵硬的脚,到身体,全身已经在不住地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脖子仰望到僵直疼痛,仍是舍不得挪开一步。
印象里,我似乎并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景致——极光在平静浅淡时,肉眼效果不好,只能通过相机镜头看出强烈的效果;然而当它高速爆发,在天空中爆炸一样地形成时,相机效果又不及肉眼所见震撼的万分之一。于是,相机所摄与亲眼所见永远存在落差,任何一张照片其实都并不是真实所见的复制。而随着时光流逝,这一晚的记忆也会淡化,甚至被篡改、扭曲。极光,就如同它本身一般,似乎注定只是一个只能出现在梦境中的虚影,永远无法捕捉进真实的生活里。
昨晚的极光爆发压根不能用“如梦如幻”来形容,那些婉约的形容方式都太“小气”了,昨天分明就是“天有异象”,如果说第一晚是“涂抹”,前天晚上是“挥洒”,那么昨天晚上就是现场“喷洒”。昨天拉了另一台车过来和我们一起在湖边蹲点,是隔壁市西安大略大学的几个同龄人。展哥忙着跑来跑去地拍照时,我就和那台车的几个男生一起望天,除了“卧槽”也说不出别的。有人笑称,大家都在这里“卧槽”,太对不起这奇景了,应该有个诗人。
于是有人反驳,我这不就现场作诗呢嘛,诗名就叫“卧槽”。一群没文化的人,真是药丸了……
继承了我妈的一些特点,逗比如我在看到美景时也会生出一些浪漫诗意的情怀,经常也能现场想到一些诗词啊,或者歌词啥的,身临其境地感慨一番。可那是“美景”啊,对“奇景”不适用——这种震慑下,大脑根本已经宕机了,哪来的多余念头去回忆感慨?除了叹为观止全然想不到其它。——谁持彩练当空舞吗?那还是太“弱”了,且不说这喷洒的雾状给我感觉并不像彩练,而且这并不是单纯的“舞”,更震撼人的是形成过程啊。
回到车上时,我又想到了那句:没文化的人行万里路只是邮差。可邮差又如何,这般壮阔的奇景,值得任何人来看。生不出诗意又如何,这样的体验、这样的记忆一生还能有第二次吗?
昨晚到冰湖边蹲守时,极光其实并不强烈,还是有些模糊的虚影,等了半个小时都不见明显,反倒还变窄了。那时候已经凌晨一点,按照前天晚上的照片来看,应该是要强烈起来的时候了。我琢磨着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可能已经要退了,准备再蹲一个小时看看,然后回去吐槽一下极光预报。由于已是最后一晚,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我在车上暖了暖就下车了,最后看看吧。
下车时,天边只有两条极光带,不宽,也不明亮,但是居然明显在舞动,而且变动得比前夜要快速,如同一个活物,在灵活地扭动。光带有时从中间断开,分成两条,各自扭动着,又聚拢到了一起。被我们叫过来的那几个哥们看见极光舞动很是激动,觉得跟着我们来对了。我则继续老神在在地保持农民揣造型,同下车抽烟的苏展对着极光评头论足:“今晚也是有意思,这极光明明看起来还挺弱的,却跳动得这么厉害。”
——因为那是爆发的前兆啊!!
就在最后一辆旅行团的车驶离湖畔,湖边只剩下三台自驾游的车,重归于平静时,没过几分钟,从先前跳动的那两条极光开始,极光爆发开始了。爆发过程很难用语言描述,那是天空的疯狂,好像一瞬间按下了快进键,喷薄而出。见过节日装饰用的喷雾喷漆吗?就好像是天空有一个巨大的喷雾器在吐雾,那“雾”就是喷涌而出的极光。它在翻涌、沸腾,甚至看不到形成过程,新的极光直接就是在喷涌出的基础上翻滚而出,明艳夺目。它就这样涌动着延伸,真真是“滔滔不绝”,直到在头顶形成一个在迅速流动旋转着的环形,然后又在环形内部一圈圈向中心喷涌出新的极光,直到头顶的一片完全布满,似是以一个中心爆炸开来,那溅射物正俯冲向地面时却被生生定格在了空中。
我想到之前在纪念品商店才看过的一副宣传图,图上的极光酷似爆炸的冰晶,就是“低温泼开水”形成冰晶照的那种加强版,好像极光也被这严寒冻住了一样。当时我看到这惊艳到诡异的照片就觉得肯定是重度处理过,可昨晚就让我亲眼见到了——当然亲眼所见的效果肯定不会想到冰晶,因为它是沸腾的“活物”啊!但是那种爆炸般的炸裂溅射感,别无二致。
按下快进键的极光爆发,“流动”完全不足以形容,只能是“涌动”。在那明亮的白绿色光雾底部,快速涌动得仿佛要失控,脱离天空流泻而下,这时候,就能看见红色、紫色!就像绿色再如何明亮也是白绿色一般,自然不是相机上色彩鲜艳的大红大紫,可是明显能毫不费力地分辨。红紫色就出现在涌动着的绿色光带并不“凝实”的底部——因为极光初起之时是琴弦状,于是底部便呈现出参差不齐的弦状形态来,又或者是流苏状。红紫色就出现在这一部分,同上部的亮绿色有一个模糊的过渡。——话虽如此,可那疯狂的涌动,也不会再令人联想起素手抚琴或风拂流苏了,晓风残月般的温柔委实不适合这大江东去一样的壮阔。这疯狂的喷涌,摇滚还差不多。
待头顶的半片天空布满,初起的那几条极光已经开始暗淡下去,我们已经满足得要喜极而泣时,天空却没有满足——极光的爆发开始向另外的半边天空推进,这时候便能看到形成过程,先是出现丝丝缕缕的星坠轨迹,根根被拨动的琴弦,在空中并成一排,好像下笔之前先勾勒出的几笔轮廓。在琴弦的被撩拨中,这些丝缕很快地就从几个部分开始跃动着变亮、变凝实,最终连成一片。似是勾勒出轮廓以后,又用墨笔试探性地点下几笔,随后以这几笔为核心,开始豪迈地泼墨挥洒。
在这已成疯狂画卷的半边天空的边缘,浓郁的极光之雾包裹着星空涌动着,形成一道起伏流动的亮绿色界线,分明地将天空割裂了开来。我突然觉得这很像一幅漫画——这不是星空下的极光,而是随着雾气一同喷涌而出的星星。雾气的那一头,应当连接着一个烟囱。虽然以这样喷涌变化的速度,袅娜的炊烟显然并不适合,应该是连接着一个喷雾器。而在界线之外,新的琴弦又开始跳动了。
西安大略的一个哥们吐槽说:“感觉整个天空都在流动,这天地异变得跟又一个孙猴子要出世了一样。”
当这疯狂终于停歇下来,这些极光便如同真正喷到空中的雾气,洒到空中的粉尘,巅峰过后,停歇之时也是散落之刻。空中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极光,让我莫名想到了宣传照里倒映着极光的水面。而我们就在这颠倒的水面之下,天地倾覆。
这恣意的涂抹只有在创作喷薄时才有生命力,当它们静止下来,便只是一道道残影,如同绽放到极致的烟火,随之而来的便是消散。只不过我们并不能看到散落的粉尘,它们只是渐渐地隐没在了空气里,仿佛真的是一点点不留痕迹地,蒸发掉了。极致的绚烂,迅速地凋零,当真是昙花一现的最好诠释。
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算来当真也不短了。隔壁车的几个哥们还有妹子在爆发过程中上车暖了好几次,沉迷拍照的展哥甚至也扛不住,在爆发结束后拍了一张人像就匆匆上车了。我靠着这一身正气御寒。真正的几乎喜极而泣,觉得下一秒狗带了都愿意。
来黄刀之前,我从来没有抱过能看到这样场景的期望,甚至没怎么抱着看到极光的期望。毕竟也不止一次看到网上说,极光旅行是个骗局,实际都是肉眼效果。说这话的人,一定都没有见过极光爆发。这震慑灵魂的体验,相机效果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