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闰土”

最近脑子不知怎么了,老想看迅哥儿的文章,兼我是个“大志”青年,于是花“重金”买了一本自认为最好的《鲁迅文集》。

深蓝色的书皮印着有些掉色的“鲁迅作品文集”几个金色字样,里面粗糙泛黄的纸飘散着一股屎味。

我向来没有退货和评论的习惯,但这次真的忍不住给了一条差评,“如果还没倒闭,祝你早日倒闭(暴怒)”

知道它一时半会倒不了,于是幻想着能从屎味的黄金屋里搬出一两件值钱的东西倒也不算太亏。

可或许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又或许是我的文化水平太低,一连读好几篇也没读懂那文字背后的深意。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在《故乡》里等到了迅哥儿和闰土的重逢,即使结局比我当初期望得要坏上百倍,但总算有个交代了。

还记得当初学《少年闰土》时,觉得书中的事跟自己经历过的好像,也因为这个对迅哥儿很有好感。

当然我是绝没有迅哥儿那般殷实的家境,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三代,应该算两个“闰土”的故事。

我小的时候,父母到东莞大朗某个不知名的村子里做菜农,到我开始上学为止都跟着父母一起生活。

周围还有好几户菜农是老家村里或镇上的跟父母同辈的中年人,他们也都有带在身边还未上学的孩子。

那些小孩都曾是我亲密的玩伴,如今只知道有那么一群人,但模样是一个也记不起来,也没留下任何清晰的记忆。

瑞儿是特殊的,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已经忘却了,只知道他是不爱读书然后被父母带出来帮忙干活的。

关于和他相识的记忆我实在寻不出来了,只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老往他家跑,或许是见多了也就认识了。

他的手很灵巧,会用竹子编制各种物品,有次他得到一块小孔软铁网,将其卷成圆柱,封住尾端,然后用竹子编制出地笼那样的倒须封住前端,晚上抓几只癞蛤蟆丢进去,次日将其放到山上草丛里,过一两天再去看里面偶尔会有银环蛇,眼镜蛇之类的。

他的胆子很大,轻易就能爬上十几米高的橄榄树去掏鸟窝,那是四只羽翼渐丰还未学飞的红耳鹎,他把其中的两只给了我,为了它们的三餐我几乎踏遍离家百米以内所有的草地。

由于我住的离那颗橄榄树比较近,小鸟的叫声会引来了大鸟,叼着虫子或水果从屋檐的空隙中飞进屋里投喂小鸟,我一靠近他们就飞走,有时我懒得抓草蜢就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偷看。

次日我将这个情况告诉瑞儿,他说等小鸟能飞的时候大鸟就会将它们带走,于是他将小鸟放在箩筐里,用系着长绳的竹筛盖住只留下足够大鸟进去的空隙,然后躲在远处牵着绳子的另一端,等大鸟飞到筐里喂食就拉动绳子将其困在里面,最后将箩筐拎到房子里慢慢将大鸟抓出来。

他会教我做风筝,弹弓,竹笛,会带着我摘野果,钓鱼,他的出现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很多从未体验过的乐趣。

我终于还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必须回到我出生且曾经陌生的故乡读书,瑞儿则还要继续留在那里跟着他的父母学种菜,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我们再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后了,那时东莞大朗的地已经被征收,父母搬到了广州罗岗的乡下,暑假时父母把我接到他们那生活偶尔能帮忙洗衣做饭。

某天中午卖完菜回来的父亲笑着跟我和母亲说“瑞儿的儿子后天做满月酒,叫我们过去吃饭。”

“瑞儿才多大啊?这么快有儿子了?”听到父亲说出瑞儿这个名字,儿时的琐碎记忆瞬间跳了出来,我很是惊讶,记忆中瑞儿确实比我要高大,但那时对年龄没什么概念,以为他跟我在一起玩应该也就跟我差不多大。

“差不多有二十个年头了,也不算早了!”父亲计算两下回答道。

我并未继续深究,只想着后天能够快一点到来,这样就能见到瑞儿以及喝到健力宝汽水了。

瑞儿儿子满月那天我们比饭点提前一个小时到,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在地里用石棉瓦和竹子搭一个简易的房子住,这样既方便又省钱,但夏冬的炎寒也是加倍的。

屋旁的凉棚底下,长凳垫着的木板上有个女子抱着婴儿在逗乐,跟我猜测的一样,那女子就是瑞儿的老婆。

依稀记得女子身材壮实,脸色黄中带黑,穿着像寻常农村妇女,身上没有任何刻意打扮的地方。

我是看不出别人年龄的,只知道小孩,大人和老人,她被归到大人的行列,瑞儿暂时还是跟我同行,我那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配在一起。

我扫视一圈,有些半熟的,也有些陌生的面孔,瑞儿并不在其中,他父亲说有几块菜地今天要淋水施肥了,等下开饭他就会回来。

我又急切地盼望饭点快点到,除了想见到瑞儿以外,听大人们闲聊对我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当太阳升至正中央,大地被炙烤到散发出无形地烈火一般,不远处两边长满杂草地小路,带着草帽的男子笑呵呵走来。

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男子身上,直至他走近我又稍稍远离人群,把目光转移别处,装作没看见他一样。

男子脸色黝黑,汗水将头发打湿成一片贴紧脑袋,新渗出的汗珠汇聚一起像山泉一样往下流。

我早已认出他是瑞儿,像残梦般的记忆不停地跳出来催促我跟他打招呼,可当我即将开口时莫名的恐惧感又牢牢将我摁住。

是的,我退宿了,我害怕他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不像我一样期待重逢。

他向我的父母还有其他长辈打了声招呼很自然地就进入了他们闲聊,当他准确的说出当天某种青菜的价格,当他因某种豆角的价格很好而当初没有听从父亲建议种其他东西而悔恨,当他化肥农药价格飞涨而无奈时,我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是大人了,我们之间已经有了厚厚的障壁。

临别之时,瑞儿才跟我说了一些平时只有长辈才会说的话,“好好读书,要不然以后只能做辛苦工。”

现在想来,虽然那些话很常见,但像瑞儿这样吃了不少苦,没什么文化和见识的人,读好书已是他们所能知道的最好和最轻松的出路。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瑞儿,我最后听到关于瑞儿的消息是几年后我们那年例的时候,瑞儿父亲带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到我们家吃年例。

小女孩是瑞儿的第二个孩子,大儿子差不多到了上学的年纪,也就被他父母带回老家一起照顾,他和他老婆依旧种地,是否还留在原来的地方就不清楚了。

现如今能够记起的关于瑞儿的就只有这些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记忆终有一天也会消散,但童年的友谊会永存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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