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土房坟冢

坐在靠窗的火车厢,白色衬衣将何生俊俏的脸颊衬托得苍白清冷,车厢内的异味裹着此起彼伏的人声,掠过他微弱的鼻息。

微闭眼,可以忘记疼痛,黑暗会带他进入到家乡:冷水坑。

1

当阳光投射在冷水坑唯一已破落的土房子,何生发现,锈迹斑驳的门锁,早已变得难开。正准备去割鱼草的二猴,远远地先看见了田野旁这一道人房交相挥映的长长影子。

都已老旧很久没人住的破房子了。谁会在这时候作案?二猴估念着,躬着身子,慢慢靠近了影子。

是花生!以前经常和他一起放学时,偷挖大婆家红薯吃的花生!当然花生只是二猴对何生的称呼,就像二猴不叫二猴,是李二侯。但李二侯没有成为二侯的命,一直长得像个猴子。

2

眼前的花生,帆布西装裤,笔挺白衬衣,清冷的气质,耀眼得让他有了生离感。真是,男大也十八变。

花生家一直都穷,穷得整个村子里的房子都翻新了,只有他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不过,花生家的人都死的死,走得走了。花生的爸爸在他出生不久后,得癌症去逝了。妈妈忍受不了,偷偷跑了。从此,花生随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在他十岁时得病去世了,奶奶也在他十九岁时摔伤去世了。只剩他这根独苗一直在外面,除了他的伯父家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村里记得他的人便少了。

“花—生!”猴子猛然扬声叫着,让转身的何生心头也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这个早晨,自知道何生不准备去外打工后,猴子兴奋得把要割鱼草这事给放一边,硬是邀请何生去住他家新盖的二层红砖洋楼。

拗不过何生一定要住他家的土房子,猴子在自家掏了撬锁的工具,帮着把土房门开了。

土房里还是二十岁那年离开家的样子,两房一厅,泥土地,大堂摆着一张桌子,靠墙摆着几张椅子,小茶几上整齐陈列着几件杂物。一个房间里,有着一张木板床,一张椅子,那曾是爷爷奶奶住过的房间。另一个房间,多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衣箱,和一些陈列的书,这曾是他的书桌。灶屋里的草木灰还在,冷冷的灶坑上停放着煮饭菜的窝……家具早已蒙了几层厚厚的灰尘,让人一下子穿越了时光,一切都没改变。

这个空落的土房子,在冷水坑空旷的田野地里,早快被人遗忘。

然而,因为何生的归来,关于土房子的记忆和人物,又瞬间被激活了,何生成了冷水坑走出去又回来的奇迹。

冷水坑有种热议:

何生是村里不多的读了很多书,考进211重点大学的人,但可惜没读,那一年,他奶奶去逝了。第二年,他也跑去外面打工了。是个争气的,见过世面,很棒的小伙子。

何生在外面一定赚了很多钱;何生要盖新房子了;何生要在村里找媳妇,娶老婆了。

踏进何生家土房子门的人,都要把土房子快腐化了的门槛踏断了。

人们都在张罗着一两件事情,闲置了八年的土地和房子,何生回来后,是不是重新要回去?在哪里盖房子?何生到底要找怎样的姑娘?

姑娘们听说了何生这个人,都忍不住对他也好奇。桃子这一年十七岁读高一,每次经过土房子时,心头便会生出十几只麻雀儿绕着房子飞来飞去。这样的哥哥,她只有看小说时才能有的。有一次,她远远地看见他,他还友好地冲她笑了。每次经过时,她都幻想他在土房外,看着不远处的田野和青黛的远山发呆。那画面太美。

然而,去了何生家的人,到后来都不想去了,暗自生气了。因为恁是大家怎么开口。他都只是浅浅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谈婚事,更不谈盖房子。

原来不断有人预备张罗着请他吃饭,认识些新老男女朋友。何生原也推辞,盛情难却后,也便应酬了几次。一两个月后,村人发现越来越不对劲了。何生好象只会白吃白喝,还不想干活。平时出门也不锁门,似乎也没什么财物。

“何生,你回来一两个月了,有什么打算?想做点什么事情?”平时鲜少过问他的伯父,躺卧在真皮沙发上,忍不住没好气地问他。在一旁啃着苹果,两眼盯着电视的伯母,也忍不住竖起了侧着的耳朵,正了正身子。

“没什么特别打算。就想种点菜和花草。”何生嘴角微动,定眼看着前方,但又似空无一物。声音不大,但却如尖尖细细的针线,飘到了伯母的耳朵里。

“何生,看你这样子都不是种菜和花草的料。别种死了。你家原来荒着的那些地,我们一直帮你种着,你要吃什么菜,就和我们说,要不,自己去摘。”伯母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子。爷爷奶奶在生时都有些忌惮她那快言快嘴。

何生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天,村里人见何生去城里走了一趟,也不见买什么东西回来,或给家里添新用品。人们越发断定,他其实没钱,好吃懒做。原来张罗着相亲的人,都散了。

人们看到的何生,只是在房屋前后转转,看山看水,发呆,也不出外谋活。

何生越来越没有了回来时的亮丽和精神。他习惯沉默,样子越来越消瘦,每隔段时间见他,人们便觉得他精神怪异,不是呆子,便是疯子。

再过一个月,何生几乎不出家门了。当村里的人,从土房经过时,大门紧闭的土房一如几年前,只是诡异得像一座谜雾缭绕的大土坟。

不久后,村子里,有一些流言,何生太懒,都快懒死了。起初,猴子觉得何生有些异样,便每日中午,放了一碗饭菜在他房前窗户。当时,唤着花生,花生不应,也不见吃。但次日早晨,总会见到空空的碗。

后来,好奇的村人们会轮留着,送饭给何生。但他竟然不识好歹,朝人家扔石头。何生肯定疯了。他还跑去大婆家的蕃薯地偷了蕃著,被人发现了。桃子的父母也警告她,少从那土房门前经过。

唉……,村里的人提起何生都不免长吁短叹。何生唯一的亲戚伯父母家,也觉得让自家脸上丢了光,像个瘟神。

村人轮留送过来的饭菜,让蚊子绕来绕去,渐渐长霉了,但房屋门从来紧闭。

何生不用走出房屋门,也能感受到屋外人们警惕、紧张的眼睛。在秋风秋雨的南方,越发显得清冷。

屋外的天空,田野,和远山……他已很久不再看了,也不是很想念……

太阳到底是出来了?还是下雨了?他也不是很关心了。躺在床上的这一刻,渐渐虚脱的他觉得无比安心。他看见了爷爷奶奶笑着朝他挥手。他不知从哪来了力气,朝他们跑去。

何生,你后悔生在这个家吗?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你承受的痛苦?奶奶抚摸着他的脸问。

奶奶,我已多活八年,没有遗憾了。我,回来,和你们团聚了。

5

不久后,人们确定里面确实没动静了。大伯父用木头撞开了土房子的大门。房屋里弥漫着发腐的酸臭味,虫子在何生的身上爬来爬去,曾经的白衬衫已经不再白了,他的头发早已脏乱,面容瘦得脱形,颈部有肿块。

人们戴着口罩,屏着鼻息,裹着凉席把何生抬了出去。在凉席下的木硬板上,发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一抹阳光,斜照着公园草地,女孩穿着黄色的毛衣,从后面一手环着何生的脖子,一只手举着胜利的手势,露出一张可爱的脸,何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一脸阳光。

人们无不怅然。冷水坑有种传言:别像何生一样懒。要不然,饿死。读书,别读太多,要不然,成书呆子。

那一年,桃子辍学南下打工了。

两年后,南下打工的桃子,在报纸上看见一则新闻:

一个叫思的女孩,用初恋留下的钱,帮其出了一本《重生》的热销文集,用稿费捐助了一批贫困区的学生。并请大家帮忙寻找一个叫何生的早已患白血病的初恋男友。配图正是,何生木硬板床上的照片。

作者介绍:萍颖琉璃,又名:老颖子,原名:刘颖萍。琉璃鸟文化传媒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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