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住的院子是地方武装部、武警、公安三家单位混杂的家属院,七套房子七家人,大大小小将近三十多间屋子紧密相连,谁家有个长长短短的风吹草动,隔壁邻居都能有所耳闻,可以说每家每户很少有藏得住的秘密,当然那时候的人们似乎都特坦荡,没有现在各自蜗居在商品房的高楼里那么多的蝇营狗苟。
七家人当中有四家是双职工,另外三家是单职工。
男人们虽说单位的工作性质不一样,但平时业务上多少有些接触,又加上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吃喝拉撒进进出出,于是整体上看着关系挺“铁”,他们经常围坐在某家摆在院子里的饭桌上就着一碟“炸花生米”、“炒土豆丝”、“卤猪蹄”什么的喝那一元多钱一斤的高粱酒,有人喝高了,就会趁着酒劲骂着单位的某长,其他人在一旁好言好语劝慰着。酒喝得也差不多了,大家各自回屋,说过的那些话只当风吹过,没有人会把那些话拿到其他地方添油加醋的搞小动作,都是军人或“准军人”,使奸耍滑的不屑去做。
父亲们关系很好,小孩子们也搅得一团火热,放学到家后,除了院子里上初中的那几个哥哥姐姐被家长盯着在屋里做作业,其余的就在院子里游戏嬉闹,有时玩“躲猫猫”,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往别人家的屋子里钻,大人看见,也不会骂,至多说声:“小心,别碰着,当心摔倒”之类关切的话。院子里的七户人家,就我家对门新搬来的赵叔叔家经常关门闭户的,我们从来没有进过他家的门,他家的两个小丫头乖巧得很,很少同我们在一块玩,时间久了,我们也懒得搭理她们,只是偶尔猜测一下他们家里是否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小孩子毕竟充满着好奇心的。
赵叔叔是副营级干部,话少,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不像院子其他的几个叔叔伯伯碰到我们会摸摸我们的小脑袋瓜弹弹我们的小脑门,他也难得同我老爹他们聚在一起喝酒什么的,反正我们小孩子不喜欢他,大人们似乎也对他敬而远之。他老婆是随军家属,带着俩闺女从山东老家过来没多久,有时候我想也许是他们搬来我们院子的时间不长,才会和我们显得陌生。
赵婶脸貌也蛮漂亮的,但看上去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那种美自然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呈现出某种阴郁。我听见我姐悄悄跟我妈说:“那家人怎么一家子都像别人欠他们钱似的?”我妈骂我姐:“小娃娃别瞎扯!”
我们院子里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每当吃晚饭的时候,虽说很少有人把饭桌挪到院坝,但都会把家门开着,仿佛随时欢迎邻居来共同进餐。唯独赵叔叔家还是紧密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冰冰的房门,我们闻不到他家的饭菜香,从不知道他家晚饭吃的是啥?我偷偷问我哥,我哥不屑一顾:“山东人嘛,几个大馒头几块咸菜而已!”
大伯进城办事,顺便给我家送来一筐咸鸭蛋,我妈煮了十几个分给院子里的小孩子。我原以为在我眼中一向“清高”的赵叔叔和赵婶肯定推辞,没想到他们很开心的收下并叫两个闺女连声称谢。我看到他家最小的丫头仔细地剥去蛋壳,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宝贝一样小口小口地品尝着,我心里无由地泛起一阵莫名的怜爱。
……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赵叔叔家很少关着那扇门了,两个小姑娘也同我们一群小伙伴混得烂熟。他家包了饺子烙了肉饼啥的也给邻居们端一点尝尝……
很多年以后,我问成了我女朋友的赵家大丫头那些年他们家干嘛总喜欢关着门?大丫头说:“二仲,你知道吗?那时我家就我爸一个人领工资,我妈又常年患病,医药费花了不少,我们家经济条件挺拮据的,我爸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害怕邻居晓得我家日子过得凄惶,害怕别人瞧不起咱们,他叫我们经常关着门,或许他认为一道紧闭着的门就可以维持着一家人的自尊不至于在门外那个世界里丧失。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我爸多虑了,其实那时大家都穷,别看你父母是双职工,你们家经济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曾经见你穿打补丁的你姐穿过的花棉袄,你哥经常穿你爸的旧军装。不过我挺羡慕你家和那些邻居们,虽然清贫,但大家都过得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