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读了袁哲生三个短篇,我就迷上了他。
我自认为是一个比较合格的写作者,看了他的文字后,我深感自己的文字还不够克制,不够练达。
他的美学原则,是白描修辞,遣词造句极其严苛。他没用几个渲染情绪的形容词,但文章句句皆情绪,一丝一缕的埋伏,都让我叹服。他行文克制,永远藏在文字背后,不轻易僭越角色发声。文章叙事饱含质地,如同摄影师般的冷距书写。
先看《捉迷藏》中的句子:
“我就这样躲躲藏藏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捉迷藏的乐趣就像一颗流星,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我躲在一棵大树上,等待我的同伴孔兆年前来找我;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幸福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终于,我看到孔兆年像个老人似的慢慢走过来。
他慢条斯理地站在我藏身的大树底下,看看右边,又看看左边,然后,倏地猛然抬起头来——我还来不及尖叫便怔住了。
他直愣愣地望着我,应该说是看穿了我,两眼盯着我的背后,一动也不动,令人不寒而栗。我从来没有看过那样一张完全没有表情的脸,和那么空洞的一双眼球,对我视而不见。
那时,他望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掉头走开。我还记得自己一直蹲在树上,痴痴地看着那双橘色的塑胶拖鞋慢慢离去,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接着,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蜷缩在树上,我看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我哭了。”
说实话,这一段让我看了头皮发麻,我直接被文字袭击了。经由玩伴的“看不见”,我体会到的,是“自我的不见”。
另外,袁哲生的《密封的罐子》也深深吸引了我。这篇小说叙述了一对从师专毕业的男女来到小镇山城,发现一座日式木屋,于是留下来教书。山居三年后,一个元宵节他们看到有小孩提灯游行,于是他们也做了铁罐灯笼。
“他们像两只迷路的萤火虫在黑夜里寻觅那群小孩子,直到点完了所有的蜡烛,都没有找到。”
那天晚上,始终未曾怀孕的妻子固执地失眠了,她提议玩一个游戏:各自写下一句最想告诉对方的话,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埋在土中,“过二十年之后才可以挖出来,看看对方写了什么。”
然而,妻子在婚后七年过世了。男子想起了那个游戏,当时他投入罐子里的只是空白纸片。
“月光下,他举起那个密封罐子,光线穿过玻璃。他看见罐子里只剩下一张纸片,还未打开盖子,他便已经猜到了:剩下来的必定是他当年投入的那张空白纸片。
他知道,在埋完罐子之后,妻必定曾经背着他挖出罐子,取出纸片来看。当妻发现他投入的只是一张空白纸片时,就把她自己的那张给收走了。”
后悔现在才看到袁哲生的作品。在他的文字里,我看到沈从文、川端康成对文字的那种驾驭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