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苏州

我好久没坐公交车了。上次坐是回苏州的时候,我询问了数十人,终于明白自己一下火车就走了反方向,怪不得找不着车站。尤其是我随着人流出站后,有人跟我搭话说还差四块钱买火车票。愚蠢的我拿出了四块钱,然后那人又说是十四,尴了个尬。

再次愚蠢的我拿出十四块,十分潇洒地就顺着电梯扬长而去。到坐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六块的现钱了。幸好公交只需要两块就能到学校。

这个意外事件的后续是:有天晚上我无聊得在刷微信公众号,突然发现辽宁晚报推送了一条消息。大概是在讲一种火车站骗局,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如我),说缺几块钱买票,人们大多是不会在意几块的,然后又以你听错为由推加为十几块。

其实我看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卧槽!暴利行业啊,火车站那么多人,再加上演技好、寻找目标准确,一定能挣不少钱!啊,我要是以后沦为乞丐,也可以试试这样做的!转而才想到,自己半月前不就被这样骗过么?不觉苦从心里来,唉,操!

一定有人觉得只有老干部才会关注诸如辽沈晚报这样的公众号。可是我确实从中收到不少生活经验啊(虽然我现在都用不上)。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样的东西的呢?大概是在高中刷单的那段时间吧,好像是要过年了,这些公众号要发红包,什么公众号,多少点发都写得清楚。所以我根据这个信息一下子关注了好几十个这样的公众号。不幸的是,自己没有记录下时间,然后总共只抢到两三个红包,加起来大概不到半毛。啊,真操蛋。

总而言之,好久没坐过公交的我又坐上了公交。人多得一逼,身后女生的行李箱卡得我大腿疼。我出门一向温文尔雅,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所以我仅仅是把箱子挤过去了,没有说一句脏话。可是这时候,身后的身后一个女的突然骂了一句脏话,这脏话虽然不是我骂的,但是听起来特爽。

虽然在苏州呆了有四个月吧,但我一句苏州话都听不懂。这主要是因为我一直活在普通话的语境下。这时候,司机回以的苏州话和那骂脏话的女生的话。我是完全没听懂。不过我想大概是因为此时我们正堵在高架上吧。

老实说,我还是蛮紧张的,此时正九点十多分,而我坐的火车是十点发车。可我又不怎么着急,兴许是因为自己对于回家这件事并没有特别浓厚的兴趣。我有点紧张的时候,司机与人的对话也紧张起来,这时候有一方选择沉默就一切平安。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老司机开车是这样的,从不跟其他车抢道,相反还会在堵车时选择停在尾巴长的那车道。很荣幸,我坐的那个车就是这样的。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抢来抢去搞不好还会出交通事故,安全才是第一嘛。

这个老司机有多老?头发已是白多于黑了,皱纹胡乱爬在脸上。不过也是蛮有趣的一位司机啦。别人上车的时候他会说:人很多,不要求着让人挤挤,你要自己挤进来,自己要努力争取嘛。(说实话他普通话也是挺不错的)停了一阵他又补充道:阿拉,这个社会就是竞争型社会嘛,你不自己争取就是要被淘汰的呀啊。我猜想苏州的司机是不是都是哲学家。然后又想到高数老师也常说这样的道理。恩,苏州人真是全民鸡汤。

从高架上下来,已经到了九点半。我盯着车上显示的时间,感觉十分不妙。在这不妙的感觉中我又迅速回顾了下自己今早做的那些事儿。

我今早有做错什么吗?没有啊,我七点多点就醒了,比闹钟还起得早,然后在先叠被子还是先上大厕中摇摆了一会儿,毕竟我有半年多没叠过被子了,所以我还是选择先上厕所。实在太难了,我叠了两下被子都发现错了,我记得高中时掌握了一种十分快速完美的方法。所以我把被子弄乱又重新叠了两下。

走之前我还负责倒自己的垃圾和厕所里的垃圾。江苏的那位室友几乎把一学期的倒垃圾承包了,而我一次没倒过,这下他们俩人都先走了,自然该我倒了。于是我背着包,左手推行李箱,上面放一个大包,右手紧紧捏着两袋垃圾,十分笨拙得下楼。幸好没碰到一位校友,大概学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路过校外的食堂时,我禁不住诱惑还是去买了吃的,这导致我出来错过了一班车。吃的也并不十分好吃,只是我有几次翘课睡懒觉,快十点时去买过几次,觉得还不错。大概是突然要离开了,比较想念这种逃课的味道。

老实说我还是蛮蠢的,到第二次碰到那辆去火车站南广场的车时,我见并无几人上车,况且买的东西还没吃完,又想到以前看到的一新闻,批评说在公车上吃热干面的武汉人,当然也可能并不是武汉人,搞不好是个苏州人也可能的。

总之,我拒绝了这辆车,我愉快并且豪迈得目送它远去,我突然觉得这公车人好少,有种抽离于现实的假冒出来。于是我在心里安慰说:幸好没上这车。确实,人都有愚蠢到可爱的地步的时候。

不过我是真的愚蠢啊。

其实我也是在车上高架后才发现这路异常熟悉,然后注意路牌,写着“友新高架”。这时候才记起来,这高架正是上次我骑公共自行车,骑过的那条。说起来还是挺别扭的,毕竟骑高架不是大家常用的那种词组。不过我确实骑过,就在道路的最右边贴着边缘骑的。那时候我耳机里正在放黑豹的《荒冢》,里面唱到:你走的时候唱着出塞歌谣——你青春年少不怕山水迢迢——你长发迎风对着天空狂笑——你的父老兄弟也为你骄傲——可是你流浪——你可曾找到要去的地方——你流浪——何处是梦里故乡!

我一边做着较为疯狂的事,一边又被歌刺激着,所以我骑得奇快。并且,我感到自己在超现实的道路上骑着,感到我已不是自己本身,这种感觉可以用长跑时最后的百米奋力冲刺相类比。

彼时我站于公交上,对于曾经骑到这路途上的自己,竟有一种分裂之感。我一面觉得那确信无疑就是我,一面又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疏离感,仿佛一道屏障很自然得分开了过去和此时。

我抬头望着路牌,上面用箭头分别标明四个地名:拙政园、寒山寺、留园、虎丘。我惊讶于这四个地名竟如此集合在了一起。其中两园正是中国四大名园之二,而寒山寺出于小学学过的诗句,自不必说。虎丘又是吴王阖闾的墓葬之地。我正因此感到低下,体验一位浅薄过客都会有的自卑。在我们那儿,城市的建筑历史不会超过千年,在中国的名物大观上铁定无一物留名。

想起学校后山道路写着的一个墓穴标注,一查才知道是一位状元的墓,在我的家乡恐怕找不到一座。

很遗憾,我就要离开了,远离伟大古老的事物。突然就有些伤感,好像比堵车还令人伤心,真是太矫情了。

下车时九点四十五刚好。我随着一位学姐模样的女生一路急急走去,她上电梯我也上电梯,她安检我也安检,她出示身份证我也出示了身份证。可不幸的是,她候车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该来候车厅的,因为我连车票都没取啊,操!

十分愚蠢的我又折回去了。除了心里骂自己傻逼还有什么办法呢?下电梯的时候我正想到王小波的书,《沉默的大多数》。啊,他们真是太沉默了,无缘无故又无声无息将我带进了沟里。

有什么好办法呢?我只有插队取票了,很不幸的是那个大姐姐告诉我说这个窗口并不是取学生票的。所以我又换了一个队来插,这次插得很不成功很不愉快,因为并没有人愿意给我插插,他们都表示自己的车也很紧张,或者就是根本不想鸟我。

于是我终究沦为老实排队。可是我自己一点也不伤心,相反还冒出一种荒诞中的喜悦来。是啊,并不是所有的请求都有效的啊,总会碰到常规以外的事,对吧?正当此时,我抬头看了看窗口不远处的电子屏幕钟。啊,已经十点十二分了。

虽然我真的有些紧张并且有些悔意冒了出来。但我并不十分紧张也不十分后悔,我想到火车有可能晚点,就像去年春运时我碰到的情况一样,整整晚点了五十分钟。记得当时我开心得发短信给朋友:要是我能晚五十分钟过来就好了,哈哈。

我拿着票,有些慌张地又上了电梯,在候车厅的里面,有一台摄像机被架着,就像那种电视里的黑色大摄像机。我有些兴奋,突然觉得自己要上电视了。

现在想起来,我大概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大概看了十几遍,恩,确实没有我要乘的那班车了。恩,我确实要留在苏州过年了。很好。

真是有点一语成谶的意思。记得我在抢票的时候就曾对室友发出豪言壮语:妈的,要是再过几天还抢不到,我就放弃抢了,我他妈就是要留在苏州过年,多好啊哈哈哈哈……

讲道理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伤心的,一想到十四号寝室就要停热水时,就更伤心了,伤心得都快哭了。啊,真想找个厕所好好哭一场,无奈自己随便转转并未发现厕所的所在。真是太惨了,我差不多已经完蛋了……

我经过那台架起的摄像机打算先离开这个令人伤心的破地方再说。那机器旁冒出来的大姐姐突然朝我举起采访用的那种话筒,用甜美的播音声问我:同学你好,今天是春运第一天,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想回家?马上就要离开苏州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话筒离我的嘴特别近,专业得说,那就是贼近,但是我又贼烦贼伤心贼苦。于是我回答说:感谢苏州!

其实我并不是想说这些的,我想让人援助我先给我找个住的地方最好有三星级的设备,然后动用一切可利用资源为我弄到一张火车票最好是卧票那样我手机可以充电。可我发现我的自尊心并不允许自己这样说,于是我说了如上没头没脑的四个字,我想电视台也不会放出去。

真是太不幸了,我最终拿着卡里仅余的一百多块钱在美团找了一家快捷酒店,离火车站还挺远,大概有一公里的样子。口袋里的零钱只剩下一块,索性就直接拖着箱子走过去。

诸君想知道此刻我在干嘛吗。啊,估计也没人有兴趣的,不过实在无聊也还是要说的:此刻我正躺在酒店的床上,特别颓,摆一个受死的“大”字。

我妈发短信问我火车上怎么样,由于怕被骂,我还是说在火车上很好。她让我保持联系,我同样回复说,恩好,顺带加上一个可谓是愉快的表情。

电视里放着一部翻译电影,注意下才发现是电影频道。其实寝室的电视也能放电影频道的,但是由于满屏雪花,我们所有人都放弃了。另外几个频道就是苏州的本地台,信号还蛮好的。不知道今天采访我的那个姐姐是不是苏州电视台的,大概是吧。

我把包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泡面都吃了两桶,只因我中午什么也没吃。我也不想出去吃饭,不想见人,支付宝里还剩十几块。我觉得自己最值钱的还是肾了,恩,靠这个我还可以活一阵子。

我翻来覆去,想撸管又实在没兴致。只好呆呆望着电视发呆,想着自己大概会死在苏州。会不会有刑警来调查?是谁先发现我呢?催房的店主还是其他什么人?会有另外什么人来发现我死了呢?

啊,我实在不想多想了,死之后的事本来是不由人去想的。我只想着过去的一些美好的事,疯狂的、略为荒诞的亲历事件。想着想着,觉得滞留苏州这件事儿其实也蛮荒诞的啊。再继续想,想很多很多,直到感到有点冷,就爬起床来关窗。

站在窗前的我,正看到一群又一群星星在夜晚疲于奔命。可它们却并未得到移动的目的啊!真是悲惨,它们愚蠢的生命将永久滞留在天空,得不到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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