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二十一章节选

大拇指是关中西府人,那地方比白鹿原更为古老更为悠久,是周人和秦人屯垦发端之地,他的那个名叫郑家村的村庄就在周原的原坡根下。他在二十四节气的芒种那天出生,父亲就给他取下一个好记好听好叫的名字:芒儿,芒娃儿,芒芒儿。父亲送他到太平镇车木匠家学手艺那年,他刚刚卸下脖子上的黄色缰绳儿。他自记得事起就记着脖子上套着一副黄布缝制的缰绳儿,有擀面杖那么粗。从脖手上套下去,在胸膛上绾结成一个寿字形状。每年二月二日,母亲领着他到菩萨庙里去烧香叩头,把一条红绸披到菩萨娘娘的肩上;再从他的脖子上卸下被鼻涕桑葚黑汁染污得五麻六道的旧缰绳儿,摆置到菩萨娘娘脚下;再把一条用槐米染得黄灿灿的新缰绳儿在苔萨手掌上绕过三匝,套到他的脖子上。那条黄色的缰绳儿确实拴住了他的性命,免遭在他身前的三个哥哥夭折的厄运;却又使他吃了不少苦头,上树时挂住树枝,打架时被对方揪住了就成为绞索。有一年,母亲又要他系上一条红腰带,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第一个本命年。本命年之后,母亲把旧缰绳儿卸下来再没有给他套新缰绳儿,给菩萨娘娘的供桌上整整摆下八盘花馍,都是用上好的细面捏成的石榴沙果麦穗棉花兔儿猪儿等等,是父亲用两只竹条笼挑来的,父亲和母亲从两边夹着他一起叩拜三匝就出了庙门。那天,父亲破费给他买了一碗豆腐脑儿,一个油饼和一碗饸饹……又过了三年,父亲领着他走进太平镇车木匠的铺店,让他跪下拜师;满屋子的木屑气味骚得他打了三个喷嚏,父亲便在他跪着撅起的尻蛋上踢了一脚,师傅咂着烟袋只说了一句:“我脾气不好。你得听话。”

车木匠身怀绝技做一手绝活,一架木轮子牛车打成,即使木质糟配,轮子磨断,卯榫木楔也不会松动。他打制牛车的手艺远近闻名,虽然能置备得起大车的主户极其有限,但他的绝窍绝活的名声却把百余里外的活儿都揽来了,一年四季都有定做的牛车。芒娃儿头年进店,给师傅师母晚上提尿盆早晨倒尿盆,扫地担水,递烟盘抱娃娃,烧火洗锅诸种杂事一齐包揽,二年里连斧子刨子凿子的把儿也没摸过。第三年开始学艺,按规矩要到五年来了才算出师,两年的打杂生活使他贴切和谐地融进这个家庭,师母早已不再称他郑相;而是直呼芒娃儿芒芒了,师妹师弟们也都亲热地尊称他芒儿哥芒芒哥了。在他熬满两年的打杂期即将开始学艺时,师傅遗憾地说:“这个屋里倒离不得你了啊芒芒儿。”芒娃儿随和地说:“那我就再打二年杂,等你找下合适的徒弟了我再学手艺。”师傅摇摇头:“没有这个理儿喀!你是来当徒弟来学手艺的,不是给我熬长工当使唤娃的喀!你明日个就开始捞锛子斧头。”

芒娃儿捞起锛子,锛掉那些圆本身上的圪节,用斧头砍剥干死的树皮,帮助师傅和两个师兄扯锯。最轻的活儿是拉墨斗,浸满墨汁的线绳儿拉出墨斗时,搅把儿啪啦啦响着转着,师傅提起绷紧的墨绳儿又松开手指,嘭地一声弹下去,新鲜的圆木上就留下一条笔直的黑线。从那些粗活笨活开始到凿卯画线这些细活儿,芒儿已经精通。二年下来三年未到,离出师还有一年,芒儿已经成为一个全挂把式,当然除过车轴的旋制。剩下最后一年,将主要学习旋制车轴的技术。芒儿对师傅说:“让我打一副车轴试试。”师傅惊诧地眨着眼,以为耳朵出了岔儿。芒儿立即解释说:“弄瞎了我赔木料。”师傅这阵已经相信他会打好一副车轴,却吓唬他说:“一根轴料值半个车价。”芒儿说:“行喀!满师了我给你再干一年不要工钱。”师傅就用脚踢着一根菀枣木轴坯:“打好了的话,明日起给你算工价。”

芒儿打制车轴的成功造成了师傅的恐惧,他悲哀地说:“我后悔收了你这个徒弟。”芒儿能听出来话味儿,师傅害怕他学成回去也开一爿车店,自家的独门生意就做不成了。芒儿说:“师傅你放心,只要你不弹嫌我,我就在你这铺子干到老。”师傅说:“你这娃娃不得了,你太灵了……”芒儿的成功使两位比他年长,投师时间也更早的师兄感到了难堪,他们好像商量过似的齐茬儿不理芒儿了,逢到芒儿需得他们帮忙抬木拉墨斗时候,大师兄倒还罢了,二师兄把所有的妒火都表现在脸上,故意摆出漫不经心的傲眉气眼,手下碰着什么就摔掼什么。芒儿只当看不见听不着。师傅却看不下去了:“把劲使到正向上,把眼窝盯到卯窍上,谁都能学好手艺。”二师兄虽然表面上有所收敛,恶根却就此伏下。

这天,师傅借来一头牛,套上新打成的一架大车,这车上就安着芒儿打制的一根车轴,师母和一家大小坐在车上去逛庙会。师傅邀芒儿一起去。芒儿想到两个师兄就说:“我不去,我自小就不爱逛庙会。”师傅大声说:“你当我叫你逛会,我让你试一下你打的车轴,听听声儿看看哪儿有毛病。”芒儿就上车去了。师傅坐在车辕上摇着鞭杆,时不时地提醒芒儿:“你听这声是啥毛病?轴紧。记住轴紧了就是这声儿。”师母坐在车箱里的麦草蒲团上,风光地挺直着腰身,水抹的头发熨贴在鬓角。小儿小女叽叽喳喳在车箱里欢叫着猴闹着。大女儿小翠坐在车尾上,默不做声地偷偷瞄着芒儿。芒儿坐在另一边的车辕上几乎不敢回头,害怕瞧见那双眼睛。牛车到了庙会以后,芒儿就抽身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捞起家伙陪两个师兄干活儿。临近晌午饭时光,大师兄蜇磨到芒儿跟前说:“兄弟,俺妈身子不美气有多日了,我给师傅说了,师傅让我后晌回去看看。我想早走一步,不想吃晌午饭了,你甭给师傅说我是晌午走的。”芒儿故意做出轻淡的口气说:“哈呀,你给师傅省下一顿饭还不好咧?再说,兄弟我就那么嘴长爱说话呀?你放心走。师傅不问我不说,要问我就说你是后晌走的。”大师兄拍打一下身上的木屑就出门回家去了。二师兄却油里吧叽地说:“兄弟我也给你告假,我到镇上下馆子去呀!你去给师傅戳我的窝,燎我的毛,说我没干活我不伯。”芒儿停下手里的锯:“二哥,你这话咋说?我没惹你呀?我啥时候戳过你的窝,燎过你的毛,你把话说到明处……”

二师兄摇晃着并不雄健的细腰走出工房去了,吱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儿。芒儿已经习惯了二师兄的阴风邪火,也不在意,重新捉住锯把儿,一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踏着木板,推着扯着锯子上下运动,发出一声声柔和悦耳的吱啦吱啦的声音,粉碎的锯未儿流落到地上。工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静的气氛难得逢遇,他的心境心绪十分舒悦,悠悠地扯拉着木板,耳朵里浮响着牛车在乡村官路上行进时悠扬的嘎吱声,那是他旋磨打制的第一根车轴滚动时发出的无比美妙的声响,通过耳膜留驻到心里了。这当儿,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芒儿以为是二师兄下馆子回来了,不在意地说:“好咧好咧,快放开手。你在馆子吃饱了,我还得动手自造伙食哩!”身后的人仍不吭声也不松手。芒儿反手在背后那人的腰里挠抓一把,不料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人的尖噪门惊叫,回过头一看,竟是小翠,不觉脸红耳赤,小翠却不在意地说:“芒儿哥,我赶回来给你做饭来了。你说吃啥呀?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饭。”芒儿一颗惶惶的心稳住了,笑着说:“打搅团儿,我顶爱吃搅团鱼儿!”小翠一甩长长辫子就朝灶房走去。临到厨房门口又回过头说:“搅团这饭得俩人做,一个人烧一个人搅。咋办?你得给我来拉二尺五。”芒娃说:“烧锅我是老把式了。到时候你顾不过来你喊我。”

小翠回来以后,工房里和整个庭院里一年四季极其少有的清静安谧的气氛没有了,似乎弥散着一缕神秘的令人鼓舞的气氛,往锅里倒水和瓢碗掸绊的声音从小灶房里传出来,不时传进咝咝啦啦响着锯声的木工房,令人心里鼓荡又令人惊悸。看看几乎拉偏的锯缝,芒娃儿丧气地扔下锯子,躺到工房墙角的大炕上,缓缓气儿也静静神儿。小翠风风火火跷进门来,还未等他转过身坐起来,她的手已经抽击到他的尻蛋子上,手腕上戴着的石镯硌得他疼疼的,她尖声嗔气地发着脾气:“懒兽!说的给我烧锅,倒背起炕面子来咧!要我撕你耳朵呀?”芒儿讪讪笑着揉搓着被打疼了的屁股蛋子:“我还当你没搭手点火哩?”说着就跷出门去。急火火走过院子钻进灶房。小翠随后跟进来问:“你爱吃酸辣汤浇搅团,还是臊子汤浇的?”芒娃儿随和地说:“都好,我都爱吃。”小翠说:“你这人儿好没主意!倒是吃哪样儿的?”芒娃儿说:“当然还是躁子汤浇的香。”小翠说:“你去街上买一斤豆腐,肉还有哩!再捎带一撮芫荽,有芫荽味儿香。”芒娃儿点头应着就往外走。小翠喝住他:“你不拿钱,拿脸蹭人家的豆腐呀?”芒娃儿说:“我身上有哩!”小翠说:“你有是你的,你攒着。”说着撩起衣襟,在红裹肚儿里掏钱。芒娃儿看见了小翠的绿色腰带和微微隆起的小腹,急忙转过脸眼。小翠一点不察觉也不在意,一古脑儿把钱塞到芒儿手里,攥住他的手腕叮嘱说:“可甭把钱掉了哇大大爷!”抿嘴笑着看着芒娃儿挎着篮子走出院子。

芒娃儿买豆腐和芫荽回来,把剩下的几个麻钱掏出来搁到案板上,转过身要走,小翠扬起脸说:“你这人好没规矩——”芒儿惶惶地问:“咋咧我又咋咧吗?”小翠头不抬,手不停地咚咚咚剁着萝卜丁,说:“把钱拾起来,刚才我是咋样给你的,你也咋样还给我。撂到案上算咋回事?”芒娃儿舒口气笑着从案板上拣起麻钱,捉住她按着萝卜条儿的手,把麻钱压到手心,说:“给吧!这算啥规矩?”小翠噗哧一声笑了。从左手把麻钱转到右手,迅即塞到芒娃儿的口袋里:“哥儿勤,爱死人;哥儿懒,棍子撵。这算犒劳你的跑路钱。”芒儿从衫子口袋掏出麻钱:“这——我不要……”小翠抓住他伸过来的手又送回衫子口袋里,嘻嘻哈哈地说:“装上装上,芒儿哥你装上,上街买个糖圪塔儿油麻花儿吃;吃的时光甭忘了是妹子疼你给你钱买的。”芒儿登时红了脸,把话岔开了:“你这会儿才拾掇臊子,烧锅拉风箱还得等一时儿,我先扯锯去。”小翠从篮子里取出芫荽扔到他怀里:“坐下择菜。菜择完了掏灶灰。灰掏净了再绞水……你想吃我侍候你的省手饭?”芒儿坐在水缸旁的小凳上择莱,芫荽的香味儿直钻鼻孔。小翠坐在案板前的独凳切完萝卜丁,抓过豆腐刚切了两刀,歪过脸抿嘴笑着:“我的围腰带儿开来咧,芒儿哥你给拴一下,我的手水稀稀的。”

芒儿迟疑一下从小凳上站起来,走到小翠身后轻轻把松开了的围腰带儿拴好。小翠用手捋了捋说:“太松了。解开重拴,拴紧些。”芒儿解开往紧勒,尚未拴结完毕,小翠又虚张声势地叫起来:“哎哟哟芒儿哥!你把人家的腰勒断咧!”芒儿停住手问:“该是咋样拴着才合尺?”小翠捞着刀小心翼翼地切着豆腐,悠然自得地说:“你真笨,像是八辈字也没拴过围腰带儿!拴好了你用手试试嘛!能插进去一只手就合尺咧!”芒儿重新拴结好系带儿迟疑地垂着手,已经反覆拴过三次,他都是小心谨慎地用手指捏着系带儿,避免触及小翠后腰上的月白色布衫。他现在提起右手掌,遵照小翠的指导,贴着脊梁插下去,围腰的系带儿绷在手背上,先是触到月白色布衫,随之就感触到奇异的一种温热,那一刻他的周身一颤,愣呆住了。小翠又叫起来:“哎哟哟,试一下就对咧嘛!整晌整晌把手塞到人家腰里做啥?娃子家不害羞!”芒儿羞得满脸绯红,急忙抽手出来,嘴里咕嘟嘟着掩饰自己的窘态:“你故意耍笑人……我不吃饭了,我走呀!”说着甩手转身就走,小翠咣当一声扔下刀蹦到门口,双手叉住门框,歪着脑袋笑着念起儿歌来:“小哥哥,脾气嘎;跟人耍,不识耍;不识耍,拿屁打;打倒地,还要耍……好咧好咧,好我的灶神爷哩!你坐下烧锅里!”芒儿不窘了,也没气了,坐下来点火烧锅拉起风箱。

小翠给后锅里倒下清油,锅台口的柴烟呛得她咳嗽得弯了腰,又打着喷嚏,抹着眼睛说:“芒儿哥,耍是耍笑是笑,妹子给你可是说句知心话,你得练好拉二尺五的本领,日后有了媳妇了,嫂子就不弹嫌你烧锅尽冒烟不出火……”芒儿反倒从从容容嘘叹起来:“噢呀呀!俺屋穷得炕上连席都铺不起,哪里来钱娶媳妇?我一辈子打光棍省得麻缠!”小翠把切好的红白萝卜丁儿倒进锅里,爆出一声脆响,一边用铲子搅着,一边瞅着灶下的芒儿耍笑:“芒儿哥你甭愁,我给你娶个花媳妇:红裙子,黄肚字,尻子一撅尿你一溜子。那可是个椿媳妇:不花钱,椿树上多的是,一扣手能逮好几个……”说着又笑得淌出泪来。芒儿甩下风箱杆儿站起来:“你还耍笑我这个穷娃!我是来学手艺的相公不是你的耍物儿……”小翠止住笑,吃惊地盯着芒儿,往前凑了两步,贴住盛怒的芒儿的耳朵悄声说:“你不要椿媳妇给你个真媳妇,妹子给你当媳妇你要不要?”芒儿吓得噢哟叫了一声,捂着耳朵红赤着脸又坐到灶锅下的木墩上:“你这——还是耍笑我……”小翠双手往腰里一叉,放大声说:“耍笑你?谁耍笑你?你敢要我我就跟你走。你站起来引我走——看我是不是耍笑你?”芒儿坐在木墩上仰起脸,看着小翠狠心决意的派势,自已倒妥协了,赔笑脸说:“悄着声儿啊小翠,当心杂货铺子听见了就麻缠咧!”小翠撇撇嘴角儿:“你跟我说话一说三蹦,倒是怯着杂货铺子!”芒儿叹口气儿说:“你是人家杂货铺子的人呀!”小翠一把推开前锅的锅盖,把烧开的滚水用木瓢舀起来倒入后锅煎好的臊子里,忙里偷闲地扭过头笑着说:“妹子要是你的人就好咧!我又耍笑穷娃了。你再恼?!”芒儿听了,急忙低了头拉风箱,左手慌乱地往灶台里塞进刨花柴,却忍不住想流眼泪,胸腔里憋得透不过气儿来,奇怪自己到底怎么了?

小翠没有察觉悄悄抹去眼泪的芒儿,只顾一手往锅里撒着包谷面,右手使劲搅着勺把儿,口里还在念着歌儿:“狗烧锅,猫擀面,狗择葱,猫砸蒜;一家子吃顿团圆饭……”芒儿听着忍不住笑了,仰起头看着小翠,撒着面和搅着勺把儿的两只手腕大,玉石手镯随着手臂的动作抖晃着,她的腰随着搅动的勺把儿扭动着,浑圆的尻蛋儿突兀地撅起来,芒儿觉着胸腔里鼓荡起来,萌发出想摸小翠尻蛋儿的欲望,自己反而吓得愣呆住了。小翠已经撒完面粉,腾出左手来帮着右手一起搅动勺把儿,无意的一瞥间发现了芒儿愣呆的眼神儿,斥责说:“胡盯啥哩?锅凉了火灭咧!不好好烧火光迈眼!”芒儿这回着实惶恐地拉起风箱,再也发不出脾气来,烧得火焰从灶口呼啦呼啦冒出来。小翠喊:“火太大了,锅底着了,悠着烧。”说着双手抱住勺把儿在锅里使劲搅起来,发出扑扑扑的声响。小翠突然凄厉地尖叫一声,扔了勺把儿,双手捂住脸呻唤起来。芒儿慌忙站起来问:“咋咧?”小翠痛楚地说:“一团儿面糊溅到我脸上哩!”芒儿看见小翠脸膛上被面糊烫下一片红斑,忙问:“疼得很吧?”小翠哭溜溜腔儿说:“哎哟疼死了。”芒儿搓着手说:“獾油治烫伤好得很!我到镇子上问问谁家有獾油。”小翠扭怩着说:“獾油脏死了,找下我也不要。”芒儿无所措手足地说:“那咋办?要是发了化脓了更麻烦!”小翠怯怯地说:“有个单方倒是方便,就是怕……”芒儿说:“不方便也不怕,我去找。你快说啥单方?”小翠说:“听人说用唾沫儿润一润能治。”芒儿说:“那你吐点唾沫儿用手指抹抹就行啦嘛!”小翠羞怯地扭过头说:“男的烫了用女的唾沫儿润,女的烫了得用男的唾沫……”

芒娃怀着庄严和神圣的使命往小翠跟前挪了一步,刚刚举起双手时似乎沉重千钧,双手举起以后又轻如浮草,双手搭在小翠肩头的一瞬顿然化释了庄严和神圣,他尚未把唾儿用舌尖润到她的烫伤处,小翠猛然转过身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闭着眼睛的脸颊紧紧偎贴在他的脸上。他双手随即搂抱住她的双肩,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不断膨胀,那欲望十分明晰又十分模糊,似乎是要把她的躯体纳入自己的胸膛?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一阵强过一阵的臂力的搂抱,芒儿感到脸颊上一阵疼痛,随之又麻木了,模糊地意识到她的牙齿咬着他脸膛上的肉,温热的嘴唇和坚硬的牙齿同样美好。小翠突然松了口侧过头,把她温柔的脸颊贴到他的嘴上,喃喃说:“芒儿哥,你也咬妹子一口……你狠劲咬,把肉咬下来我也不疼……”芒儿唇紧紧贴着她的脸蛋儿,不忍不咬,只是紧紧是吮吻着。小翠突然推开他,脸色骤变……他同时也听到了院庭里的一声咳嗽。

--陈忠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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