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在你的注视下，变成陆地拒绝海洋。
1、
我第一次见到木苵，是在一个晚霞如血的黄昏。那时正值高一上期分科，学校组织学生们分班。选择文科的孩子从原本的理科班脱离出来，重新组成一个集体。原本在一楼理科班的我，在几个同学的帮助下费力地搬着书桌、课本。歌词里写道，一楼到三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其实你看，不需要三年有些人就能感受得到。
我想，分科应该是除了高考之外最兵荒马乱的事了。这一场喧闹一直到晚上沉寂下来。要回到班级的又洲忽然扯住我说。你看，那个女生。我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真的，怎么会有那样好看的人。淡红色的余晖映在她的脸庞上，侧脸线条优美得像是画家的精心作品。挺翘的鼻梁、浓密的睫毛、朱红的嘴唇，好似有异族的血统。又洲朝我眨了下眼:“你兄弟的幸福就靠你了。”我翻了一个白眼，“你哪次不是这样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十分奇妙。即便是同班同学，名字对不上脸的时刻也是时常发生。可是，即便木苵与我没有任何交流，我依旧能够在人海中一眼望见她。也许是因为木苵美到发光，也许是因为我莫名坚信，木苵与我的人生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联系。
2、
两条线想要相交那还不简单。高一下期，班主任老罗把我们俩的座位调在了一起。是的，木苵和我都偏科。数学和英语绝对是千百年来的冤家。数学好的我，英语碎成渣。而木苵的英语水平早已能去考专四了，只是数学的分数略显惨淡。自此，木苵和我的孽缘开始了。
我从未想过，一个人真的可以同时拥有两幅面孔。人前人模狗样，人后奔放浪荡。说的就是木苵！木苵在不熟的人前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一双冰冷的眸子，盯着人的时候寒气能一瞬间冻醒你。妥妥的冰山美人，孤高又骄傲。可是我发现，戏剧性这个词语真的是太适用于人生。自此我与木苵熟知后，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奇闻八卦，木苵都能把所有事扯得明明白白。她独创的川普，可以让我笑一节课。
与木苵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事，但也是很危险的事。上课开小差、自习课说话，被老罗抓到是家常便饭。教室里靠着走廊的窗户开口又高又窄，因此在走廊上放一个凳子是许多年老师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一到上课，班主任们便会在教室外施展凌波微步，不声不响地站在凳子上，以能够洞穿你灵魂的眼神扫视全场，并且在一瞬间抓出所谓的“害群之马”。之后，该罚站的罚站，该写检讨的写检讨，该去办公室谈心的去办公室谈心。托木苵的福，我写了人生中第一篇检讨。并且，罚了人生第一站。
3、
有人说。一个班上，一定有一个胖子、一个调皮蛋和一个女神。文科班上女生多，自然好看的人就多。但是你总能在一群人中间立马发现木苵，明艳又张扬。同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做同桌，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源源不断的零食。当然，还得孜孜不倦地帮忙送零食。
高中时候的爱情，单纯又美好。情书是不敢写的，因为怕被老师们发现。表白更是不敢的，在高考面前有谁又是真正的不害怕呢？表明心意最好的办法便是送零食，零食最紧俏的可算是巧克力了。可木苵不喜甜食，所以大半的巧克力都是我消灭的。后来想想，高中三年我一直保持着微胖的体型，木苵“功不可没”。如今算来，前前后后得有十来个兄弟向木苵献过殷勤。其中不乏成绩优秀、性格温和而且样貌清秀的男生。但从未曾见木苵真正在意过哪个男生，与谁都是不咸不淡的态度。
我曾想过，没有谁能够摘走我们班这朵高岭之花。就算是时不时找我拉关系、送东西的又洲，我也从未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后来我才发现，一个人若无法被打动，要么是孤芳自赏难自弃，要么是心中已有心上人。现在我都难以置信，木苵属于后一种。
4、
木苵名花有主这件事，可以说我是后知后觉。还记得那天午休时，寝室长神秘兮兮地跟大家说，如果初吻还在的话舌面下会有一根白色的脉络。我听后深以为然，立马撺掇室友们一起证实。当我们四五个人歪歪扭扭挤在镜子前时，木苵离我们起码得有几丈远。
我脑袋一抽：“木苵，快来看看你的初吻还在不？”
木苵脸一红：“我不信这些，心中只有党。”
寝室里一阵沉默后爆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这辈子还从未见到木苵如此尴尬的时候。寝室长朝我眨了眨眼后，示意大家各找各铺，各睡各觉。过了好一阵，我才明白其中深意。
自此之后，每次我从别人手中接下零食，都有一种满满的负罪感。尤其是又洲使劲向我眨眼表示深意时，我都会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只是木苵背后这神秘的人从未出现过，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又开始怀疑这个人物的真实性。毕竟，木苵是英语奇才，家中父母和老师们对她一直寄予厚望。
5、
木苵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世界上是有这号神秘人物的。高二暑假开始补课后的第一天，班上的气氛忽然剑拔弩张。大家都铆足了劲往前冲，誓死要冲进一本的大楼。可我没有在木苵身上任何一处发现这种气势，反而萎靡不振、偃旗息鼓。直到这天上晚自习时，坐在背后的越一戳了戳我，我回过头看他，他用手指了指木苵。这时我才发现，木苵一声不响地掉着眼泪。泪水浸染着试卷上的字迹，晕染出点点墨色的污迹。没有任何话能够言明当时的心境，我飞快地递了一张纸条给木苵。“木苵，厕所见。我先去。”
我站在厕所外的一颗孤树下，昏暗的灯光透过层层绿荫，投在地上的光影像是漫天星辰。在高中除了考试时，时间好像都流逝得很慢很慢。我觉得，我等了木苵一个世纪。终于，木苵出现在孤树旁的石阶上，满眼泪花地喊了一声。音浅。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能够轻易击碎我的内心，一定是坚强的人撕心裂肺又沉闷压抑的哭声。木苵和我并肩坐在石阶上，在空气中能够闻到木苵眼泪的味道。苦涩，干净。也许，看似最无情的人最深情。木苵与我说。
“音浅，其实是我提出分手的。”
“他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以遇见更优秀的人，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
“高考面前，不成熟的恋爱是包袱。”
6、
木苵是个好演员。她的任何事情，我都无法真正了解。她好像永远生活在云端之上，我接近时要靠着无穷无尽的运气。高三伊始，一位面容苍老、衣着陈旧的妇人频繁地来找木苵。眼里流露出的关切和期盼与我家那位如出一辙，就差提枪上阵亲自去考试了。越一笑着和我说。天下的妈一般黑。
不得不说，当时我被雷得里焦外嫩。木苵的父亲基因要多强大，才能成就木苵这样不俗的外貌。渐渐地，班上有些同学开始传闲话。坐在木苵身边的我，只看到木苵的坦然。课间休息时，三三两两的言语刺入人的耳膜，真的让人难过。
“木苵，清者自清。”
木苵听后笑了笑。“音浅，你是我人生中遇到的不可多得的傻子。”
任何事物都有保质期，过了那个阶段后再把它摊到众人面前，也引起不了大家的兴趣。班上的流言随着越来越紧张的考试灰飞烟灭，没有人再去关心那个苍老的妇人。以及这个妇人与木苵的真正关系。
7、
高三下期，木苵完全进入了状态。即使不那么拿得上台面的数学也有了很大的进步，英语更是一直稳步在140分左右。英语老师每次看到木苵，都恨不得在她背上贴上“我的爱徒”这四个字。越一与我曾真的打算在木苵背后贴上小纸条，以满足英语老师的愿望。只是还未实施，木苵就已经与我分开。在高三最后的几个月，木苵一个人独自坐在讲台一侧。那股子狠劲，让我想起咬住目标后的孤狼。
六月里的那两天，现在觉得像是在幻梦里游荡一般。木苵邀请我去她家中的消息又像是一道惊雷，将我从梦幻中拉回到现实。我与木苵并肩走在微尘轻扬的柏油路上，就如同高二暑假那天我们并肩坐在石阶上。木苵与我说话时少有正经，而这天木苵把高中欠我的正经都用在她接下来的话语中。
“音浅。其实他们没说错，我不像她。因为她是继母。”
“你不用感到惊讶。我这一生，最感激的就是遇到她。她为我付出了一切，即使没有你们得到的那么多。”
“其实分手并不是为了那个男生，我是为了我母亲。”
“我想在她的注视下，成为最优秀的大人，拥有最顺遂的人生。”
“音浅，我爱她。”
木苵的母亲倚在门框上，如血的霞光映在她苍老的面容上。看到木苵后，她眼睛在一刹那间迸发出的光芒竟比晚霞还夺目。木苵满眼笑意，全身散发出的温柔让我一度怀疑所谓的冰山美人是个假货。
8、
木苵与我的孽缘果然无绝期。同一所大学里同一栋宿舍楼，就差同一间寝室了。一到放假，木苵就扯着我去她家中蹭吃蹭喝。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只要木苵归家，她的母亲始终倚在门框旁安静地等待。
“木苵。其实你妈妈和你很像。”
“和你爱她一样，很爱很爱你。”木苵愣了愣，之后眼里漫出无边无尽的笑意。
“我早就知道啦，音浅。”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