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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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房子

老屋要拆迁啦!我以为他会在这里住到最后

他今年七十二岁,驼背,左眼小时候被国民党陈××的军队弄伤,一米五八的个头,一辈子没结过婚,独居。

年轻时在生产队扛活,中年伺候我奶奶。我上初中时,奶奶走了,他一个人独居二十一年。我每年春节回来都去看他,给他买点大米、面、油。我奶奶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爹的手:“老三就他自个儿,你们的地也连在一起,我走了老三就跟着你们啦。”我爹不停地点头。

我三大爷脸皮薄,我春节放假一过去看他,他就好像欠我们家似的,忙活着给我拿这拿那。人可能年龄大了,真的害怕一个人在病床上无人问津。我理解他的心思。我想,碰到了过路人需要帮助,我们也会搭把手,何况你是我的亲人,我们怎么会看着你不管不问。

小时候,每年春节我娘都会做很多好吃的:蒸豆包、炸酥肉、花糕、煮大骨头……还有我也说不上名字的,干脆就叫乱炖吧,还有火锅。当然,每年我都会蹦蹦跳跳地过去喊三大爷来吃这些好吃的。孤独的人,平时看不出孤独,过年了别人家老老少少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冷清。每次去喊他,他都会说,不用啦,不用啦,我这还有不少吃的。一看桌子上,啥也没有,我会拉着他的胳膊往门口拽,他就不好意思地拿起生了锈的锁,锁了门。

高中,我是在离县城三十多里地的吉山镇上的。一两个礼拜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我爹就会借晚饭后溜腿的功夫,带上我去三大爷那里坐坐,聊聊周边的人或事,临走时,我爹都会问一句,有没有脏的衣服和被罩什么的,带回家给你洗洗。几十年了,这种习惯一直到现在。老屋里还是当年奶奶活着时留下的家具:一张床,一张看不出色彩的桌子,一个切菜的案板和一个煤球炉子,还有一把油光发量的老式长板凳――现在打着灯笼都难找!

三大爷种庄稼种的好,种树,他更擅长。他种了一棵一人都抱不过来的老杨树,有三十多年啦,每次去田里,他都在我面前炫耀:

“看,这是我种的,你看它长的多有劲!”

“你真厉害!”我从心底里佩服。

他还种过桃树、杏树、枸杞树。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地头,指着一棵叶子和树枝都有点奇形怪状的树,让我猜这是什么树。我瞅了半天,怎么也看不出,后来,他在树上掐了几粒像树籽模样的东西让我闻,天哪,原来是花椒树!他无儿无女,没有什么寄托,所以对待每棵树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回忆不断的浮现,火车到了兖州站。我看看表,发现火车已走了一大半的路程。我问了乘务员,方知到终点还有三个多小时。

前天我爹打电话说,过了春节,一开春我三大爷的老屋就要拆,我们的地,县里也要收回修路。我听到这消息也真替大爷高兴。老屋的墙皮已全部脱落,屋顶上经常向下落东西。每天桌子上、床上都会落下厚厚的一层灰。我大爷在床的上方支起一个塑料布,这样稍微好些。老屋年岁久了,何况当年穷,盖房子用的都是土和砖瓦,那时候谁用的起水泥和沙子?老屋有一个很小的窗户,窗户被领居家的院墙全部挡住,光线和通风的作用早已全部失效。后来窗户常年被封,再也没见他打开过。冬天还好,夏天热的实在让人喘不过气。

小时候,三大爷一到我家就给我带上瓜子,花生等一些好吃的。奶奶走后,为了维持生计,他开始琢磨起做小买卖来。当然,他也有微薄的低保。

在我奶奶活着那会,他就卖过一段时间的烟酒糖茶,日用百货啥的,所以他还是我们家唯一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他看着别人卖爆米花挣钱,投资不多,操作也简单。他也效仿着买了一辆三轮车,一个简易的打火灶,一个煤气罐,还有一个改装的高压锅,就这样干起了走街串巷的小生意。哪里有开业的,哪里有学校,哪里有结婚的,他清楚的很。有一次我们邻居家金才的二儿子结婚,又赶上是礼拜天,他一大早就起来打了几锅新鲜的苞米,晾脆了,用方便袋装上,扎好口,找个人员密集且不碍事的电线杆子下,把三轮车往边上依靠,然后拿出马扎坐下,就这样等着客人的到来。

“这个是奶油的,这个是原味的,大包五元,小包三元,都是刚出锅的,脆的很!”

遇到爱占小便宜的,他就从锅底里再盛上一些,本来想讲价的,也不好意思再讲啦。三元一包的,有时五元两包也卖,他的灵活给他带来了不错的生意。

“各位乘车请注意!火车马上到巨野站了,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门口的男乘务员大声地喊着。

过了巨野站我就要下车啦,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下火车后,又转了去县城的公共汽车。以前从市里到县城的车票是十四元,现在反而降到了八元;以前为了拉客都超载,现在人人有座位。降了票价,多了文明,这对老百姓来说,就是最实惠的变化啦!市里的汽车站周围都用铁栏杆围了起来,人车分流,不再是去年的一窝蜂。车开了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县城的汽车站。我还没下车,大老远就看着我爹站在一个拐角处,四处张望。每年都是这样,说是十一3点到,他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在这里等。


棚户区改造,老屋要拆迁了,国家赔偿款二十多万。

“现在国家政策好,棚户区改造,你三大爷的老屋也划进了拆迁的范围,你大爷的房子属于临街房,国家的补偿标准是七千多一平那,加上他的地,这样算来你大爷能补偿二十多万。”我爹说。

“太好了,我真替大爷高兴。他年龄都这么大了,能赶上这么个好时代、好政府,真是福气,他这辈子也该享享福了!”我感叹。

我们聊着聊着很快就到家啦。照例,我去街上的老屋喊三大爷来吃饭。我迈进门去,他用眼睛打量了我半天:

“哎呦,小涛子来啦,来,快坐。”他拍打了几下床铺。“这是你哥前天送过来的苹果,来,来,快吃苹果。”说着就去拿削苹果的刀子。

“不用,不用,早晨下的火车,到家都十一点多啦,给你买了些鸡蛋和香油,这个箱子里是从青岛带回来的鲳鱼,咱这没有,你尝尝。你身体怎么样?”

“不能干重活啦,头有时有点晕,吃点降压药一会也就好啦。”边说着边去拿药瓶给我看。“我也不识字,你看这药是啥名?”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

药的名字都是化学名,太难记住。他听的一知半解。他的耳朵有点聋啦,我说话他好像只能听个大概。他的回答也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人老啦,牙齿掉啦,没掉的也出现了松动。他的背更驼啦,说起话来显得有气无力,拿起东西也有些颤悠悠。

当年大爷走街串巷的劲头再也找不到了,他真的年龄大啦!庆幸的是,他那一只眼睛还很有光亮。

县城的老城区已经拆了很多。大部分的居民都跑到新城区买了高楼。满街跑的三轮车,都换成了四轮,电动的换成了烧油的。去年我花二千多买的爱玛电动车,都已落伍了。变化太快!


三大爷的老屋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拆”字。门上的漆层层脱落,屋里还是简易到极致的物件。我拿起地上的凳子,让我想起,小时候来看奶奶的情景。一到这屋里,躺在床上的奶奶就会指着凳子一个劲地让我坐。奶奶患的是肠炎,在床上躺了六年多,我三大爷一直伺候着,直到她离开。


大年初二,去给大爷拜年,碰巧,三姑家的建国也来了,他拿了两个红色的礼盒,放在大爷的案板上。建国简单地问候了大爷几句,最后他慢悠悠地说,去年包了一个活,赔钱了,欠了一些账,想给我大爷借点钱。大爷看着外甥为难,说,房子已经测量完啦,等钱下来我就告诉你。后来,建国走啦,大爷又给我说,两年之前,你大姑家的二儿子强盖房子,借了我两万,还了一万五啦,还剩五千。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一辈子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点钱,还来借他的钱。

后来听我爹说,过年后,三大爷就要搬到我哥的新院子里,而三大爷却执意说,要去养老院。

我们肯定不能让他去养老院!

听我哥说,八月份的时候大爷正在地里除草,头晕的厉害,把他送进了古泉医院,拍出片子一看,脑梗塞,住了半个多月才出院。

怪不得三大爷老说头晕那,其实他的血压也不高。我知道,他是为了省钱,不敢去医院。

人生就是这样,年轻时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为了生存奋斗,年老了,有了时间和钱又要与健康抗争!

我定的是大年初四的票,初五就要上班。临走时,我特意看了看家里的老杨树,大爷走街串巷时卖爆米花用过的煤气罐,我奶奶留下的看不出色彩的桌子……明年再回来,这里就会是一片废墟,一切都没有了。装好行李,带上大爷从街口买好的烧饼,我握着他的手对他说,不管谁给你养老,你都不会落在地上,注意身体,多喝水,你的眼睛不好,车开的快,过马路一定小心,我找个假期还会带你去青岛看烟盒上的栈桥……

照旧,还是我爹送我到了汽车站。我说不带水果,嫌沉,他执意让我带。最后我还是从了。车启动啦,我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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