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九点多,韩孝泽才把下午要用的一个产品的加工工艺制作完成。刚才在工作时他就有一种冲动,想把他看到老臧带着两个班组长偷埋漆渣的事告诉老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老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甚至有点不认识自己的感觉。我为什么要犹豫,我怕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怕事情漏出去闹得沸沸扬扬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是啊,我必须承认害怕张科长的报复,还害怕被老板开除。他这样在心里回答自己。他坐在办公位上紧盯着电脑屏幕不敢抬头,生怕对面的老么看出端倪。
“主任,小张在调试,我去车间看看。”韩孝泽突然站起来跟老么说。他想找个理由尽快离开办公室。他的良知一直在催促着他把这件缺德事告诉老么。尽管他没想过告诉老么之后,老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老么今天的大鹅蛋脸虽然像以前那样活波可爱,可蛋壳里面到底是包裹着不少的烦恼。他也忍着没把家里那些烂事跟韩孝泽牢骚一番。他正好想一个人静静。“行,那你去吧。”老么说。
韩孝泽走出办公室,车间的轰鸣声像一直持续的闷雷一样,让他烦上加烦,但他又没道理再回去。他只能沿着过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像一个刚睡醒的老人下午在公园里散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却又满怀心事似的。走到小张调试的那台设备的位置,他看见小张把半个身子探进机床装夹,嘴上跟身后的两个实习生在讲着什么,两个实习生也在不断的点头。这是他一早就交代给小张的,并嘱咐他教些东西给他们。现在看来,小张确实也在教他们,这种行为在韩孝泽心里莫名的形成了一股暖流。
我该怎么办?他在心里问自己。选择无动于衷的话那就等于在纵容老板和张科长他们所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他的良知告诉他不能熟视无睹。可如果告诉老么呢,他会怎么做?韩孝泽找不到答案,他拿不准老么会怎么做。他在机加车间转了大半圈,最后在机加车间与喷涂车间之间的一个门口立住了。他本来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可他走路的步子告诉他,韩孝泽依然是个没有勇气的人。
在门口,韩孝泽很不自然的看了一眼埋漆渣的地方,发现已经没有了一点痕迹。难道自己做了一个梦而已?他在心里怀疑自己。然后他又立刻意识到那绝不是梦。他快速的走到那晚偷埋漆渣的地方,然后又立刻放慢脚步,一步一步的寻找痕迹,直到他发现一块新铺盖上草坪的位置。为了确认位置的准确,他又寻找那颗他曾躲藏过的绿化树。他分别站在锁定的两颗绿化树下逐一排除。
韩孝泽确定了偷埋漆渣的具体位置。现在,他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给环保局打举报电话。这种事韩孝泽没干过,以至于他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同时,他思索着如何打举报电话,是自己打还是托人打,是用自己的手机还是找一部陌生的手机。此时的种种顾虑让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懦弱。
走到办公楼前的中央大道时,韩孝泽看见张科长正朝着办公楼与二号厂房中间的甬路走去,他一边匆匆的走着一边嘴里叫嚷着:“老李,老李”。
听见张科长在叫自己,老李立刻放下手中的扫帚,慢跑似的走到九尾龟跟前。
“我刚才叫你,你狗日的没听见是吗?”张科长像条恶狗似的骂道。
老李穿着一件比长袍短一点的蓝色工服,双手握着扫帚不停的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说:“张科长,刚才我真的没听见。”
“我这么大声你没听见?我看你他娘的是故意的。”张科长的声音依然是刚才的那个分贝。
“张科长,我指着天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能是离得太远……吧。”老李从他那朴实的脑壳里挤出一个理由说。
张科长根本不理会老李的发誓,他把老李的话当成了狡辩,拉长了嗓子大声的说:“离得远?你过来,来,你过来。”张科长抓着老李的衣服,指着他办公室的方向说:“你给我好好看看远不远,从这里到我的办公室才多少米?你要说你没听见,那我只能认为你耳朵里塞驴毛了。你耳朵是塞驴毛了么?”九尾龟的咄咄逼人就犹如老李是他的仇人一样。
老李求饶似的,双手呈作揖状,不停的点着头说:“是,是,是,您说的没错儿,我今天这两只耳朵确实塞了驴毛了。您放心,我下班回家后一定掏干净些。”
“以后听到我叫你,赶紧答应一声,你要是不想干就赶紧滚蛋,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中国人满大街都是。”张科长见老李认了怂,声音虽然很大,但不在像恶狗似的。
“你现在赶紧去把办公楼墙根儿底下的那些落叶扫了。”九尾龟向老李发号施令似的说。
“是,是,是,我这就去。”说后,老李立刻小跑着向办公楼的墙根儿处。
韩孝泽听见张科长侮辱老李,心里想不通,为什么中国人待中国人怎么就这么狠呢?难道底层员工的尊严就可以任意践踏?难道他们在权力者的面前就必须卑躬屈膝的像个奴隶似的活着?为什么不能把尊严还给他们?韩孝泽想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可他转念又想:找到又能怎么样?刚才我不是连替老李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