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爸爸把新买来的那几只云鸡子放在屋顶上的小阁楼檐下。当年我爸找建筑队盖房子的时候,专门盖的那种最新流行的房子的模型,就是在瓦屋旁边盖一个小阁楼。起始,我以为爸爸建小阁楼是为了放东西,后来我爸说当初盖这个小阁楼原意是让我和我妹住,每年却用来储存小麦,花生,还有那种可以用来编草帽的麦秸秆,我和妹妹就没搬进去住。
如果爸爸不把云鸡子放在楼上,我们也会每天给它们喂粮食,只不过每次我和妹妹上屋顶的时候,我妈都不愿意我们爬上爬下的,害怕我们从木头梯子上摔下来。那个木头梯子已经有些年头,是用早年盖房子剩下当作房梁的两棵大树做的两根框架,锯了不用的木头当阶梯,用大铁钉一根根钉上去的。我爸造这个木头梯子的时候,我和我妹都在一旁帮忙了。小孩子对什么都好奇,我和我妹也没帮多大忙,只不过就是递递小锤子,递递铁钉子之类的小事。三个人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造成了一个大梯子。
有了这个大梯子,我们就可以随意上屋顶了。只是,我妈不喜欢我们上屋顶,总担心这儿不安全那儿不安全。每次上屋顶的时候,我妈都不会让我上屋顶,都是喊我妹,说是我妹比我灵活,说我干啥都笨笨的,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爽朗的笑着。我听着有些吃味,越是不让我爬梯子上屋顶,我越要争着抢着上屋顶。我还没上到第三个阶梯,就被我妈知道了,我妈在厨屋里做饭,好像有千里眼顺风耳,就像亲眼看见我爬梯子,就在屋子里大喊,丹宁,你别上屋顶,让你妹妹上屋顶。
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已经爬到六七个阶梯,我妈见我不说话,出来一看我快要爬到梯子中央,急忙说,你个子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长着大长腿也是笨笨的,你赶紧给我下来。你还想和你妹比啊,你又不像你妹那么活泛。我不服气地说,就是因为我个子高更适合爬梯子上屋顶。我爬一下顶我妹妹爬三下。我妈不由笑了说,平常笨嘴拙舌的,怎么这个时候说话比谁都溜。我妈还是不同意我上去,可是我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爬上屋顶让我妈看看,我和我妹比起来也没差哪儿,也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笨重。
我妈见劝我没用,只好眼睁睁地伸长脖子看着我爬上屋顶。还剩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我妈给我妹说,快拉你姐姐一把,让她赶快上去,看着你姐姐爬楼梯还不够心惊肉跳的。我妹站在我面前,像是看我热闹,笑着说,那么大一个人,拉什么拉,她也不是没手没脚,自己能爬上来。我妈气地在地上说我妹,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妹说本来就是嘛,她比我还大,有手有脚,那么高个子一个人还让拉,丢不丢人。我妹一边笑着一边站在梯子和屋顶的接触的地方,双手掐着腰,看着我艰难的爬过最后一个阶梯。我妈在下面却紧张地看着我一举一动,越是快到屋顶的时候,我妈越是担心,我妈不停地说慢点,丹宁,慢点。我毫不在乎地说:“妈,我又不是小孩子,说的好像我没爬过梯子上过屋顶。”我妈说:“你爬梯子总让人担心,爬个梯子看着也不利落,要是不那么笨就行了。”
我总感觉我妈老是揭我短处,我爬完最后一个阶梯,站在梯子旁朝站在地上仰着脖子向上看的妈妈,说:“妈,以后你别这样说,本来我不笨,让你说的我都笨了,让你说的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会做了,照这样说下去,你都把我说成白痴了。”我妈见我安全抵达屋顶,说:“龟孙女妮儿,还不让人说了,我怎么不说你妹啊。”我有点不高兴说:“反正你以后不能再说我笨,我不笨都让你说笨了。”我妹和我妈哈哈大笑起来。我妹说:“姐,你怎么这么可爱?”
虽然我妈不让我爬木头梯子上屋顶,往楼上楼下运东西都是我的事儿,比如需要往小阁楼存东西,从小阁楼往下运东西。大多时候,都是我提着绳子上下运,我妈在下面负责系绳子。我提不动的时候,我妹都在后面帮我,我两一起把东西提上楼顶。
后来,为了证明给我妈看我能来去自如上下木头梯子,就会学着爸爸的样子反着下梯子,就是背做着木头梯子下来。我妈不看见还好,一看见我这样,说:“下来梯子后,休想再上屋顶。”我自己倒不害怕,主要是我妈见我爬梯子害怕,我被我妈感染的害怕起来,生怕踩到哪个阶梯,木头突然断了,虽然也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但是我都是蹬两边,从不踩中间。
不管是谁,上屋顶第一件事就是给云鸡子倒水喂小麦。虽然我们和云鸡子在一个家,我们却是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很少见面,除了上屋顶的时候才会见一面。云鸡子也会叫,也不知道是咕噜咕噜的还是呼噜呼噜的,我也形容不出来,不知道用什么词准确的形容。每次我和我妹上屋顶,都会引起它们一阵不少骚动,全都扑棱着翅膀窜来窜去,像是我们要怎么着它们一样。
我家养了云鸡子不少年,但是我也记不清养了多少年。也许是我家养过云鸡子的缘故,每当我看见鸽子或者听见鸽子的声音时,我都会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种亲切感,好像我们很久很久以前是亲人。
我妈,我妹还有我都觉得养云鸡子发不了家致不了富,要是依靠养云鸡子能发家致富,那人人都养了,还会轮得着我爸发家致富吗。所以,我们一家人反对我爸养云鸡子。我和我妹还好点,主要是我妈反对我爸养云鸡子,因为养它们,还得有人铲屎,得有人照顾它们的吃喝拉撒。虽然我和我妹可以自由灵活的爬梯子上屋顶,我妈却做不到。我妈很少爬我爸造的那个木头梯子,因为在我妈心目中那个木头梯子是极其不安全的,安全系数极低,可那个梯子却一直用到现在,直到前年我爸装修院子的时候,才把那个使用将近二十多年的木头梯子扔掉。
在我印象里,从我上高中我就很少爬木头梯子上屋顶。有次,夏天我们在院子里吃饭的时候,我看见木头梯子上零零散散的地方竟然长了一小团一小团的黑色木耳,我发现木耳就像偶然间发现千年不遇的奇迹一样惊喜,我给我爸说,咱家木头梯子上竟然长了木耳,没想到木头梯子不仅能用来爬屋顶还能自动长木耳。我问我爸这些木耳能吃吗,我摸了摸木头梯子角落里冒出来的黑色木耳,软软的肉乎乎的,就像婴儿的小手。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生长的木耳,说不出的惊喜。我左看看右看看,还凑前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
我爸说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这些木耳,按说应该能吃。我忽然计上心来说:“爸爸,咱家养木耳吧,说不定养木耳能发家致富。”我爸笑了说:“养是可以养,但是没有养木耳的条件和技术。”我说:“养木耳还需要条件和技术吗?”我爸说:“木耳不是能在任何环境下生长,它需要潮湿的环境,水分充沛,技术就是怎么让它高产量。”我心想我好不容易凭借我的聪明才智,有机会改变我一家人的命运,就这样黄了。
木头梯子上的那些木耳我也没有摘下来,而是让它自生自灭。我爸见我有些失落说:“不养木耳,可以养别的。”我一听又来精神,问我爸养什么,我爸说:“还没想好。”我妈对于我爸的奇思妙想从来不感兴趣,但是我爸要是张罗了,开了头,我妈也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全力以赴协助。
我和我妹妹一致认为,如果我爸没有我妈在背后支持,我爸将会一事无成。我爸总时不时冒出各种各样的点子,过了新鲜劲儿,就不感兴趣了。这个时候,都是我妈收拾我爸的烂摊子,给我爸“擦屁股”,次数多了,我妈就会厌烦。偶尔,我妈抱怨一下,过过嘴瘾就不说别的了,也没法说。在我的认知中,我妈就是典型的那种传统家庭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劳任怨类型的。
我妈和我爸曾经闹过离婚,而且闹得不可开交,就因为我爸这样三心二意乱出点子,不好好种地,总想和别人搞特殊,与众不同。每次我爸搞与众不同丢下的烂摊子,都是我妈收拾,实在太多了,我妈累了,身累倒没什么,主要是心累。那时,我和我妹特别希望我爸能好好做一件事儿,给我妈信心,让我妈看到一点点希望,让我妈刮目相看。因为,我爸所作所为在我两看来就像长不大的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我和我妹都看不下去,别说我妈。我还好点,至少我理解我爸的出发点,不管他做什么,他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希望这个家越过越好,希望能让家里每个人过上好日子,尽管结局不尽人意。我妹觉得我爸瞎胡搞,净给我妈添麻烦。我和我妹对我爸都有点恨铁不成钢,虽然我爸对我和我妹的学习也是一样恨铁不成钢。
我妈经常拿我爸当反面教材说我和我妹,将来无论如何,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找我爸这样的结婚过日子,要是嫁了,永无出头之日。我妈说她后悔了当时不知道怎么就瞎了眼看上我爸。后来,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我妹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妹问我妈当初看上我爸什么了。这时,我爸就会厚着脸皮说还能看上什么,还不是看上这一身臭皮囊。当时我和我妹哈哈大笑。从过去到现在,家里没有一张爸妈年轻时照片,连结婚照也没有,长这么大,我和我妹都没见过我爸妈结婚证,我和我妹问我爸妈的结婚证呢,我爸说早不知道丢哪儿了,我妈也说找不到了。我和我妹惊讶地说结婚证也能丢啊。我爸我妈说,丢了就丢了,反正也没啥用。我和我妹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我和我妹想要一睹爸妈年轻时风采,恐怕很难实现。我妈给我和我妹说他两结婚照在我大姨家放着一张,还有我爸年轻时拍的几张照片。我妈说我爸年轻的时候长的一表人才,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高高瘦瘦,文文静静,挑来挑去就挑中了我爸。这个时候,在一旁的爸爸也不谦虚,自吹自擂说,说实话了吧,你就是看上我的模样了。我妈狠狠瞪我爸一眼,说:“呸!不要脸,说这话也不脸红,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当着两孩子的面儿,说这话,也不嫌丢人。你怎么不说,你除了一身臭皮囊啥也没了,我真是被他骗了,被他骗惨了。”我妈说着恶狠狠地咬着牙用手指点我爸,看上去又是恨又是气又是无奈,也不知道我妈对我爸是爱还是不爱,还是恨铁不成钢。我和我妹一致认为我妈爱我爸胜过我爸爱我妈。我妈却否认爱我爸,说不是爱他,是爱这个家,爱我们,如果不是我们,我妈有好几次准备和我爸一刀两断,一想到我们年纪那么小就没妈,我妈就心疼,就又不舍得走了。我爸这个时候一声不吭,就在旁边嘿嘿直笑。有时,我爸对我妈很是体贴,好多次在我们面前用小锤给我妈捶腿捶脚底板,在我们面前狠狠撒了一大把狗粮。我妈就会无情地拆穿我爸说,三天不到,就原形毕露了,三天都把他说的太好了。我爸一听我妈这样说,扔下小锤说,爱锤不锤,事儿不少。我和我妹还有我妈不由哈哈笑起来,我爸有时候挺傲娇的,就像一个傲娇的小公主。我妹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妈,你不能这样说,你这样说我爸想给你捶也不给你锤了,你应该说谢谢你,老李,我也给你捶捶吧。”我妹说话声音嗲嗲的,逗的我妈我爸还有我哈哈大笑起来。我爸说我妹都是跟谁学的,乱七八糟的。我妹笑着说电视上都是这么演。我妈说我妹,不用你教我,他捶不捶腿得出自真心,不是出自真心,也不勉强。
我妹就说:“爸,你听见了没,你表现的时候到了。”我爸傲娇地说不捶了。
我们仨看见我爸的样子不由再次笑起来。我妹来一句,妈,我咋感觉我爸像受气的小媳妇。我妈又笑了起来,笑着说笑的肚子疼。
反正我和我妹从来没觉得我爸帅,直到我们无意间发现我爸我妈年轻时一起拍的黑白照片,完全不敢相信那是我爸那是我妈,一个羞涩,一个阳光,还别说我爸的照片完全比他本人略胜几筹,照片里的爸爸特别有气质,看上去特别像明星,有点像年轻时王志文的那个劲儿,我妈说好多人看到我爸的照片都不敢相信那是我爸,说我爸怎么那么上相。
小时候,我和我妹真的害怕我爸和我妈离婚,虽然他们没有说过一次离婚,但是我和我妹还是能感觉出来我爸要和我妈离婚了。我和我妹私底下偷偷商量谁跟我妈谁跟我爸。我妹毫不犹豫地说要跟我妈,不跟我爸。我知道我妈能带走妹妹已经不错了,虽然我也很想跟着我妈,我不想和我妹争,只好说你跟妈,我跟爸。说到这里,一向活泼爱说话的妹妹就会沉默,过了好久,就好像我和她马上要分开,要各回各家。我妹无比伤感地说,姐,要是我们真的分开,我们还会见面吗,我也不知道会不会见面,但是我觉得我们一定会见面的,于是就说会的,我们是人分开但心不分开。我妹又说,姐,分开以后我们还是姐妹吗。我说就算我们分开,你还是我的妹妹,我还是你的姐姐。我妹妹问我,姐,你以后还对我好吗,还会什么都让着我吗。我说会的。这个时候,我妹忍不住开始掉泪,一边流泪一边说,姐,要是我们分开,你会想我吗。我被我妹问的不由伤心难过起来,一想到,我们以后可能永远也不能在一个家生活,可能永远也不会见面,悲从中来,流着泪不停点头说会的,我会永远想你的。我妹哭着说,姐,我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爸妈离婚。我突然意识到,要是爸妈离婚,我们的家就没了。
有次,妈妈实在受不了爸爸这搞一套,那搞一套,就离家出走了。我和妹妹早上醒来的时候,去爸妈屋子找我妈,发现我爸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我和我妹早就察觉到我妈铁心要和爸爸离婚,只是我和妹妹仍旧希望那一天不要那么快到来。
我爸见人进来,也不抬头看是谁,估计他早就猜出来是我和我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问我妈去哪儿了,我爸说去我姥姥家了。我就和我妹一起去姥姥家找我妈。姥姥家离我家不是很远,我姥姥就在乡里一中不远的一个临村,从我家走路到我姥姥家大约需要四五十分钟。
我和我妹一路上说我爸和我妈分开的各种可能性,说来说去,妹妹铁定了心要跟妈妈,她说要是我妈不要她,她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这个家。我不敢相信,那么小的妹妹主心骨那么强,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我知道作为姐姐,我该成全妹妹,我不能和她争也不能和她抢,因为她是我心爱的妹妹,也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只有这一个妹妹,我希望她将来过上好日子,和妈妈一起快乐的生活。我妹忽然问我,姐姐,你会和我争吗。我说不会。我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妹低下头不看我,可能觉得对不起我,玩弄着上衣衣角说:“姐姐,你会恨我吗?”我说不会。我妹说:“姐姐,你恨我吧,我希望你恨我。”我问我妹为什么,我妹说她抢走了我的妈妈,我说按照她这种说法,她也应该恨我,因为我抢走了她的爸爸。可我妹说她不会恨我的,我说为什么。我妹说她恨爸爸,恨爸爸不好好种地,光想那些异想天开的事儿,一点也不争气,还和妈妈离婚。
我妹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头望着我,说:“姐姐,你说爸爸和妈妈真的会离婚吗?”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不希望他们离婚。我妹也是这样说。不知过了多久,我妹说:“姐姐,我觉得爸爸配不上妈妈。妈妈这么好,他都不知道珍惜。他不会再娶到这么好的女人了,我觉得世上的女人都比不上咱妈。”我点了点头,也说是。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看情况,我爸和我妈是铁定离婚了,以后我是见不到我妈了,可能我很快就会有一个新妈,也可能我再也没有妈妈。
我发现妹妹从小心眼都比我多,而且想的也比我远。我妹低着头问我,姐,要是爸爸娶了一个新的女人,你会喊她妈妈吗。我说不会,我说我只有一个妈,就是咱妈。我妹说我也不会喊别人爸爸,我只有一个爸爸,就是咱爸。我说万一咱妈让你喊别人爸爸呢,我妹坚定地说打死我也不会喊别人爸爸。
我和我妹到了姥姥家,姥姥家里面插着门闩,我和我妹在门外喊姥姥,妈。姥姥来开门见是我两,站在门口,也不说让我两进去,问我们怎么来了。我说我来找我妈,我爸说我妈在这儿。我姥姥说我妈没来,让我和我妹去别的地方找去。说完,我姥姥关上门,把我和我妹关在门外。
我和我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小我和我妹都怕我姥姥家的人,不仅怕我姥姥,还怕我姥爷,他们不像我爷爷对我们那么好。我和我妹妹早就感觉出来了。我看了我妹妹说,咱们回去吧。我在前面走,我妹依旧站在我姥姥家门前,守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回头叫我妹妹,我妹说,姐姐,咱妈肯定在这儿,她不来这儿,她去哪儿。我说姥姥都说了不在这儿。我妹倔强地说,咱妈就在这儿,我觉得咱妈哪儿也没去,就在这儿。
我妹说完,再次敲我姥姥家的门。我姥姥知道是我两,连门也没开,在院子里说,你们回去把,你妈不在这儿。我妹固执地站在门口大喊了几声妈,我姥姥说喊也白喊,你妈不在这儿。你们回去吧。
我妹站在原地不动,我只好回头拽着我妹往家走。我妹说姐,咱妈就在这儿,我看见咱妈了,我看见咱妈扒在那个小屋门后看咱们。不管我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相信我妹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妹不会说谎,我说,咱姥姥说了不在就是不在。
我妹就开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挣脱我的手,说:“我明明看见咱妈了,就是咱妈不出来见咱们。我亲眼看见她了。我说的是真的,姐姐,你要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妹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我说:“不管咱妈在哪儿,她都是咱妈,如果她和咱爸离婚,不要咱们了,我不恨她,你也别恨她。”我妹说:“我不恨咱妈,我恨咱爸。都怪他,要不然咱妈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也不会和他离婚,更不会离开我们。”
我不知道该不该恨我爸,我知道关于我爸这件事儿,我和妹妹的立场完全相反。她恨爸爸,但是我不恨爸爸。我觉得爸爸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只是失败了,没有人想失败,但是也没有人说不失败就不失败。爱迪生不是说吗——失败是成功之母。可我不知道怎么给妹妹说,估计说了她也听不进去。
我和我妹到家以后,来到我爸屋子,我说:“姥姥说我妈不在她家。”我爸没说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和我妹也看不见他的脸色变化。我妹悄悄摇了摇我的胳膊,示意出去。我和我妹轻手轻脚出去,回到我们屋子,我两躺在床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妈一离开这个家,我瞬间觉得这个家不像家了,一点也没了家的感觉,变的冷清起来,干什么都是小心翼翼,捏手捏脚,害怕一不小心触碰到我爸的雷区,让我爸不高兴。我不知道妹妹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妈妈离开后,我的天瞬间不再明亮,而是暗淡无光,感觉很压抑,压抑地能让人窒息,不能在这个家多带一秒钟。
这种压抑和不安,让我和妹妹对未来开始迷茫和渺茫起来。我妹问我姐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不懂妹妹说这个什么时候是个头指的什么,我理解的是我妹妹特别想要长大,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大,离开这个家。因为,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恨不得自己吃那种一夜就能让人长成大人的神药,这样我就可以挣钱养家,就可以让妈妈回来,就能让爸爸妈妈和好如初。
我想起那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心里说不出的凄凉和悲惨。我妹也开始沮丧起来,话也变的少起来。之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儿开始忧郁起来,我也生出无限忧愁和苦恼。
每到夏天傍晚,像我和我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会在大街上拿着大竹扫帚捕捉红蜻蜓,然后捏着红蜻蜓透明的翅膀,直到它飞不起来。我和我妹心情很不好,我想让我妹心情好起来,就说:“今天傍晚,我们去捉红蜻蜓吧,看谁捉的多谁就赢了。”我妹提不起兴趣,说:“我不去。”我不知道能不能劝得动妹妹,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说:“捕捉蜻蜓不是人人都能捉到的。”之前都是妹妹拽着我做这做那,这次换成我拽着妹妹做这做那,我希望妹妹能忘掉不快,虽然忘掉不快我也做不到,就算这样,也比绝望强。
妹妹在我软磨硬泡下,跟在我身后,我拿着爸爸前不久还没怎么用过的大竹扫帚,这种大竹扫帚上面有很多干枯的绿竹叶,虽然叶子皱巴巴的,但还是绿油油的,相对那些破旧的大竹扫帚来说要重很多体积也大很多,却比那些破旧大竹扫帚更容易捕捉红蜻蜓。妹妹跟在我后面,随着我走到大街上,说:“姐姐,红蜻蜓是好虫子,它们专门吃坏虫子。”我说:“我知道,我们捉了它们可以放了它们,只要不伤害它们就行。”那时大街上飞的都是红蜻蜓,尤其是傍晚的时候,一大群一大群的,飞的也不是特别高,只要拿着扫帚一举一拍,几乎就能捉到一只,现在夏天傍晚几乎看不到红蜻蜓,以致于我认为红蜻蜓已经灭绝。
那时,我们会把捉到的红蜻蜓在它们身上系上一根针线粗线的白线,类似于放风筝那样,也类似于从笼子放鸟飞走一样,往空中轻轻一扔,红蜻蜓扑棱着翅膀就飞了起来,但是飞不远,也不怕它飞走,因为线尾还握在手里,就这样拿着红蜻蜓玩。现在想想,一点也没那么好玩,可别的孩子竟然玩的那么开心。我觉得最有趣地就是捕捉红蜻蜓的那个过程,它会让人忘记烦恼,忘记一切,忘记所有想要忘记的不快。
我向妹妹演示如何用大竹扫帚捕捉红蜻蜓,其实很简单,就是朝着蜻蜓捕过去,但是力气不能太大,容易把红蜻蜓拍死,有的时候也会捕空。我妹从我手里接过去大竹扫帚,对她来说有点沉重,她个子不是很高,年纪也比我小两岁。不过,小妹越挫越勇,反而激发出她的斗志,她说无论如何都要捕捉一只红蜻蜓送给我,让我放飞。
我就站在一旁看着我妹妹捕捉红蜻蜓,她每捕空一次,我都鼓励她说没关系,再来一次。我妹就很认真的把捕捉红蜻蜓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完成。有的红蜻蜓也很狡猾,好像在和我妹妹玩捉迷藏,故意逗我妹妹玩,故意从我妹妹眼皮子底下飞走,一会儿飞过来,一会儿飞过去,没多大会儿,妹妹满头大汗。我让妹妹歇息片刻,下下汗再捕,也不急于一时。我妹可能体会到捕捉红蜻蜓的乐趣,说:“刚才差一点点就能捉到了,可惜让她逃了。”我觉得捕捉蜻蜓主要还是锻炼体力和耐心,只要有足够多的耐心,瞅准机会,干净利索的往上一拍就能拍到。我妹第一次捕捉红蜻蜓,她还不知道如何能捕捉到红蜻蜓,就算我告诉她,也没有自己捕捉红蜻蜓的心得深刻,就像老猫教小猫捕捉老鼠是同一个道理,也像小孩子吃东西,吃别人咀嚼过的东西比自己咀嚼总是少点味道,总没有自己咀嚼的好吃。
也许,这就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收获的劳动成果,比“拿来主义”更有成就感,更有征服感,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也许这就是宁死也不食嗟来之食的最终原因。
这让我突然想到学的那篇孟子最著名的文章,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虽然我离这些困难很远,但当时那种看不到希望的煎熬,让我更加坚定长大以后我不能再次重蹈覆辙,再次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那天傍晚,妹妹通过不懈努力,捕捉到第一只红蜻蜓。我妹满头大汗,小心翼翼从大竹扫帚下面拿出那只红蜻蜓,递到我面前,让我放飞。我说这是你捉的,你放吧。我妹说姐,你替我放了吧,红蜻蜓是好虫子。我问我妹怎么不自己放,我妹说她还想捉一只,捉完下一只就不捉了,这样我和她就可以一人放一只红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