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日子,是流浪的日子。
来到一个陌生城市,也许是为了梦想努力,也许只是,遇见了几个知心好友,然后在青春的记忆里落英缤纷。
18岁那年夏天,打工第一站,广东一个海滨城市的小镇。
很奇怪,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自然忘记方言,开始生硬的普通话。
落落在我后面几天进厂,她第一天进宿舍,整个宿舍都惊艳了。
她热情的奇怪的和我一个人打招呼,那时觉得怎么有笑起来这么好看,声音这么好听,普通话这么漂亮的人,我有点受宠若惊,忍不住也时不时主动跑去和她说话。
喜欢和她说话的好像要排队。每次凑到她身边,总有一群男生围着她。
那时厂里很少外地人,休息室只有一个音响设备,下班后,大家最喜欢挤在一起五音不全。
落落喜欢唱伍佰的那首《浪人情歌》。
那天我们一起唱的正有默契,本地的一群女孩子跑过来,见我和落落都是新来的,二话不说让我们把话筒交出来。
我和落落都是伶牙俐齿的外地人,那天是一场让他们本地人听不懂反应不过来的辩论赛,关键落落的魅力,找来了厂长。
年轻气傲的我们,第一次在当地人树了威风。舍友后来送我们两人一个称呼:落落大方组合。
也是靠近她,我这个高度近视才知道,她的确在这个厂与众不同。不光个高肤白,身材傲人,她的每件衣服都露肩,要么露一边,要么露两边。
我带她去买日用品,她穿一件天蓝色露一边香肩的衣服,一路上,男孩子的口哨如影跟随,我拉她东拐西拐,吓得半死,总算穿小巷跑了回来。
回来我去翻她的皮箱:你能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吗?
我拉开皮箱,倒了一床:除了露背的就是露胸的,剩下是让人眼花缭乱,让宿舍一群十几岁女生哗然的内衣。
落落急急收好衣服,脸红的不知道说什么。
宿舍那些阿姨示意我不要再理她。
我床对面的大姐拉我去上厕所,然后她说:你上床那个落落,多半不是正经的女生,估计来这个厂就是骗你去做坏事,以后千万不要再和她出去了。
可是,我们是落落大方组合啊?
我不管,依旧和她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还有一起写信。舍友很多也不再理我,我是她们眼中,选择自甘堕落,迟早步入风尘的坏孩子。
落落经常和我一起写信,可是,每次说好一起去寄信,她都临时有事。
我经常收到家人朋友的回信,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年代,每次我看信看的稀里哗啦,她也会抱着我一起哭,一起想家。
落落和我一样是一个吃货,第一个月发了工资,除了我帮她选了几件衣服换了那个皮箱的内存,剩下的她全部买了鸡腿。
每天晚上,她都说特别饿,饿的睡不着。我嘲笑她越来越胖,叫她落胖胖。
每天晚上都有男孩子争着给她买鸡腿,当着我的面,她从来一个也不接。
但是,舍友说,我在外面阳台写日记时,她一晚上吃了三个人送来的夜宵。
我们打工的地方,是一个玩具厂。下半年几乎天天加班到深夜,很多女孩子觉得累要辞工。
我和落落每个月的手工计件工资都不相上下,后来,听说车间需要扩充机车工,我和落落想一起去报名。
我们每天把饭菜里的肉挑出来给扫地的阿公,然后,天还没亮,称着阿公车间扫地的半小时,我和落落就悄悄溜进车间去学机车。
落落比我聪明,机车考试,她顺利通过了。
考试紧张的一塌糊涂的我,没通过,可是,厂长说我可以直接去办公司上班。
我和落落的上班时间不一样了,每天晚上邀她一起K歌,她都说累,没时间。
宿舍阿姨说,看见落落找厂长辞工,她们说,落落不甘心我调去办公室。
我不相信,我去找她:你辞工干嘛?
她一句话也没说,那是我们第一次不再无话不谈。
我约她几次去唱歌,她也说很累,要休息。
我没再问她,只是去找了厂长,希望不要轻易放她走。那时我天真的想,她父母没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没写过一封信。大概,我就是这世界上和她最要好的朋友。
转眼过年了,那个天天晚上吃鸡腿的落落越发圆润,她穿着厂里最大号的工衣,我调侃她:你是不是怀孕了,如果生个宝贝,我要做干妈妈。
放年假,以为落落要回老家,她说她不回,她说舍不得我,回去了,肯定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去了一个亲戚家过年,本来以为过年可以带落落一起去,但是到了亲戚家,才知道豪门深似海,我在那整天就是帮那位亲戚大扫除,买年货,根本没有团圆过年的气氛
一直到厂里开工前一天,我才回来上班。
我买了很多很多的圣女果,记得那时是5毛一斤,见面时,俩人竟然有泪。我和落落一起吃了一天圣女果。
落落说,以后你听到伍佰的歌,吃到圣女果,都要想起我。
我嘲笑她:吃圣女果怎么想的起来这么肥的落胖胖。
我以为我和落落又可以肆无忌惮了,可是,那天在车间,我拿她的杯子去喝水时,她恶狠狠的抢过杯子,当着全车间的面呵斥:以后不要碰我的东西!
竟然当众砸了杯子。
我当场蒙了。我知道落落反常,但是,也忘了再次去走进她。
年轻时的我们,往往只知道顾及自己,明明可以靠近,也赌气离开。
我会一个人去唱她爱唱的《浪人情歌》。
我也会一个人去买一大袋圣女果。
还会去买鸡腿。
我就是不肯主动和她再说一句话。
厂长问我:落落这几天天天要辞工,说有急事,你晓得怎么回事吗?昨天已经旷工去了医院,医院检查没任何毛病。
我的朋友不止她一个,我轻描淡写的说,她是肥胖病。
我们在一个宿舍,那天晚上,她出事了。
宿舍阿姨说,落落哭了一晚上,你没听到吗?厂长和老板一起送她去了大医院。
我一直是睡着了就听不到动响的死人。
后来,老板找到我,他问我,知不知道落落的男朋友。
她不可能有男朋友,我就是她的男朋友。
我不敢相信流言:落落流产了。
我去医院看她,忘记了她是那个每个月和争工资高低的落落。
我想起来她说过她被喜欢的学长骗到了深圳,过了一个多月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想起来,她说她每晚饿的可怕,肚子里好像装了个好吃鬼。
我想起来,她说过她不是落落,她的身份证是假的,她只有十五岁。
可是,那年才十几岁的我们,刚刚出校门的我们,不设防。
我抱着落落大哭,落落还在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以为我是得了绝症,我去医院检查了,我说我没男朋友,所以也没检查出来,我以为我是得了绝症,我拍传染到你---
落落出院后,就回老家了。
后来我收到她寄来的一个布娃娃,还有一张明信片,明信片是那首《浪人情歌》。
她说,方,如果你以后想我了,就写写我的故事吧。
她没有留下她的地址,也再无联系。
我没法告诉她,她走后,我喜欢的那个笔友也有了女朋友,我已经不喜欢写日记,不写故事了。
如果,落落已经不是那个喜欢唱歌的落落。
如果,落落已经不是那个也喜欢写故事的落落。
我还是期待可以再见她的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
哪怕,就一面,我也要和她再一次勾肩搭背,落落大方,日暮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