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为她写点什么,一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写起。那就先说说她的果蔬吧!她是最普通最地道的中国农民,像其他爱种地的农民一样一辈子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庄稼,连家里的院子和房前屋后的空地她都不会放过。老家院外东边的空地被她开发成了菜园,里面总会有一些时令的蔬菜供我们食用,绿油油的韭菜,鲜红的西红柿,亮紫的茄子,青翠细长的豆角......常会在厨房里冉冉升起炊烟的时候被她拿进屋里,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滋味儿。
种菜在我来看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吃到新鲜时令的蔬菜,又省了不少钱。对于她喜欢栽树的习惯,我却曾经很不以为然,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育人”,要等树长成才,那得熬多少时日啊!要吃到树上的果子,还不得到猴年马月啊!还不如直接去集市上买点儿回来,现买现吃。但是我不好意思打消她的积极性,只要她高兴,就种吧!岁月总在悄悄流逝,不管我们在意还是不在意,不经意间,院子里各种果树竟然已经竞相挂果了!记忆中,院子里树木多的时候,有葡萄、樱桃、梨树、桃树、杏树、香椿、银杏、槐树、石榴,还有四季常青的青青翠竹。她高兴地看着我们吃各种各样的果子,我总觉得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望着风中摇曳生姿的果树,我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尽管这个道理我多年前就知道,但都不如这一刻体会得实在深刻。
可惜的是我明白的有一点晚了,那一年我已经25岁了。不过我还是鼓足勇气跟她说了:“我想再拿个学历,虽然我已经本科了,但是我的本科是自修的,所以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上过正规的大学,我想读个全日制的......”听了我的话她的第一反应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这会儿又想上学,前几年你干啥去了,”她看着睡在摇篮里的我8个月大的儿子,毫不客气地回应我,“孩子这么小,往后这几年正是缠人的时候......”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你很想上吗?”“是啊是啊。”我忙不迭地回答,一边帮她剪下她耳朵边的白头发,她几乎从来不去理发店,为了省钱,都是自己修,今天我在家,就顺便帮她剪剪。“有多想?”“只要让我考上,我愿意放弃现在的工作,全力去读书,毕业后即使找不到工作让我天天呆在家里我都愿意......”“既然这么想上,那就去考吧!孩子就交给我,以后什么你都不用管,做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她是说到做到的,我从那以后真的几乎没干过一点活儿(其实以前干得也不多)。农村人常说一个孩子顶十亩地忙人,她照顾一个孩儿,还照顾十来亩地,想到这里,到现在我还是忍不住心生惭愧。
两年后的秋天,当她的果子再一次成熟的时候,我也收获了自己的果实。她紧锣密鼓地帮我收拾行囊,临行前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她开心她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两年来没有白忙,高兴得几乎逢人就要讲一遍,好像金榜题名的是她而不是我,她又担心她的努力反而酿成了恶果:我离开那个家以后就远走高飞不再回来。我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她。
又三年过去了,毕业后,我到省城工作生活。她知道我刚毕业不容易,每每种田攒下一点钱,都会找各种借口塞给我们:“拿着用吧,城里开销太大,什么都贵,好多地方都要用钱,我们在老家什么都有,你妹妹也毕业了,也花不着什么钱。”跟所有乡下的老人一样,她时不时地把老家地里家里的东西往城里运:花生整麻袋整麻袋地装,有时候是剥好的沉甸甸的花生米,馒头萝卜等塞满我的整个冰柜,好久好久都吃不完。每次都劝她少弄点,她还是忍不住多给,就像她每次进城来一样,给我们炸出整筐整筐的麻花丸子或油条:“你们每次买人家那一点儿,好像香得不得了,我多少弄一点儿够你们吃好多天了......”结果最后经常都是吃不完不得已倒掉。
今年五一回家,老家的院子里发生了新变化:那棵长了很多年的樱桃树不见了,她说我们回来的时候汽车开进院子不方便,就砍掉了。桃树也没了,之前栽桃树的地方搭了棚子,遮着我们多年前经常骑的现在已经废弃的摩托车。不过小院里依然生机盎然:她新栽的月季开出了第一朵小花,兰草在砖头围成的圆池子里长得茂盛葳蕤,翠竹在风里沙沙作响,还有她的各种果树仍然在孕育着关于秋天的新的希望。知道我们要回来,床上的被子她几天前就晒好了,卧室里她打扫过喷过药,怕有虫子。晚上早上,她给我们蒸我最爱吃的槐花儿,跟以前一样,不怎么让我下厨房,能做的活儿全都自己做:“出去吧,穿得那么干净,还是浅色的,小心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中午杀掉了那只养了很久的老母鸡,笑眯眯地看我的儿子狼吞虎咽地吃,那神情俨然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临走时候,又砍掉大片的香椿嫩叶让我们带走,她知道我爱吃。我看到堂屋门前的葡萄树旁边长出了筷子般粗细的嫩苗,知道她又在培育新的果树了。
我的亲生母亲,她生了我养育了我,到现在仍然无私的关爱我,在经济上帮助我,她聪明美丽有才干,58岁的她依然很美并且看起来比同龄人显得年轻,尽管她也经历了这么多的沧桑岁月,对我而言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性。而上文的她,常年的田间劳作及繁重家务损伤了她的容颜,她早已经不再年轻,她不识字没文化,土地里也刨不出来多少钱财,她似乎不能给我太多,但她确实已经给了我太多,我知道那已经是她的全部了,她是我的婆婆,我儿子的奶奶,这个世界上第二个被我称作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