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的梅雨季节方才开始,一群小孩子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守候在梅树下了,望着青色的梅子,嘴中发出垂涎的口水声。
在水乡一处偏僻巷子的深处,巷子末尾是一座破落的砖瓦房,白墙黛瓦,院内一株参天大树长出院落,遮蔽了院前的石板路,伸展到了临街。木门早已腐败不堪,仿似一阵春风就能将它推展开来,里面是三间堂弄,后面还有一间小小的偏房。
那棵大树栽种在院子的西南角,此时一个穿着一袭有些年岁的青衫,戴着方帽,约莫三十左右光景的青年正坐在一个躺椅上,上上下下的来回摇晃。
他应该是睡着了,毕竟他是闭着眼睛的,那动作也是无心的,且不说是因为风,还是因着他的心。他的嘴无意识地呢喃着,眉头微蹙,他必是陷入了一个令人恐惧却又无法抽身而出,自己为自己所造的梦。
在他脚跟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此时褐色的土壤被早春涌出的野草铺了个遍。一名身穿嫩绿色襦裙,头发用一枚木簪挽起的女子正侧躺在上面,姣好的面容正好对着男子那边,她唇角向上扬着,一脸的满足。
这二人享受着连续半月来难得的晴朗日子,春日柔情的阳光完完全全地照拂在他们身上,既不灼人,也不冷寒,恰好能照进人的内心深处去。
“娘子,娘子,你不要走!”
男子从梦中惊醒,并未意识到自己此时正躺在椅子上,“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脚畔的女子也被惊醒,她揉了揉一双杏眼,睁开眼睛,迷离地看了男子一会儿,猛地柳眉一竖“林生,你在做什么?”
说这话的当儿,她已经把林生,也就是那个男子扶了起来从新坐到了椅子上。
“梅子,你?”柳生略有些晃神。
“喂,不过睡个午觉你就不认识你娘子啦!”梅子伸出一只手像模像样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生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才说“没,只是你不是该叫我相公吗?”
梅子一下子把手抽回来“美得你,我几时唤过你相公。还不起来用饭,等了你好久呢。”
“好啦,是我不对,我们进去吧。”
林生向正堂走去,途中他不时回过头来,始终感觉哪儿不对劲。
“梅子,什么时候……”等等,梅子……梅!他再抬起头来望了望墙角的那株梅子树,竟然挂满了红色的果子,他记得那株树不是应该全绿吗?
梅子察觉到身后脚步停了下来,便回过头来顺着林生的目光看去,“今年的梅子异常结的好呢!”她轻轻浅浅地笑了。
林生很是惊讶,“这株树就从未结果过,怎的今年突然结了果,而且还红透了……梅子,今天是——是几月?”
“今天自然是四月,还有四个月就是秋闱了,真是个呆子!”梅子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戳了戳林生光滑的额头。
“那怎么这梅子?”他可记得梅子得到了五月上旬才熟,可不是现在。
“你忘了,我们种的这株是早梅,自然来的娇贵些,所以这过了二十年才开花结果,可不容易呢。”
是这样吗,看来他似乎睡的有些迷糊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向屋里走去。
用过饭,天已经将黑了,梅子在西厢书房点起油灯,磨好了墨,便在林生旁的一方小榻做起了绣活,屋里悄无声息,除了灯芯偶而发出的扑哧声,似乎俩人的呼吸都变弱了。
“相公,相公!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我……”
一个女子凄凄惨惨之音传来,林生抬眼一看,居然是梅子。
“娘子,你,你在做什么?”
女子不再回答,只是轻轻柔柔地往外离去,林生不受控制地也跟随她离开。屋里的景象一下子变了,他们仿似来到了一处庭院,极为宽敞,每处景致都透出精致。
“林哥哥,明天你就要考试了,紧张吗?”少女的手小小的,完完全全地被男子的大手包裹住。
“不,我只是在想,我一个小小举人怎么配得上你”男子眼底盛满了爱意。
“放心吧,林哥哥,你这么聪明,而且你还是爹看重的人,金榜题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其实,不愿等你廷试题名时是……是因为我等不及了啊。”少女的脸更红了,都快滴出血了。
男子猛然将少女揽入怀中。
“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我林某三生有幸能得梅儿青睐。”
林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偏头看了看女子,却没了踪影。
“呆子,呆子!你怎么了?”林生恍惚醒来,眼前是一张惊疑的脸,梅子。
“我,睡着了吗?”
“是啊,马上就要科考了,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嗯。”
“那你去休息吧”
“你呢?”
“我还有些事。”梅子回到了西厢房。林生抵不住睡意,又沉沉地睡去。
这次是驿站。
少女紧紧抓着男子的衣襟,“我不许你走,当初是谁说要娶我的,你怎么能这样?”少女的眼睛红红的。
“我并未考上进士,所以是林某人辜负了小姐的心意!”
男子决绝的话令少女更难过了。
“不,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们去找爹爹吧。对,爹爹一定有办法的”说着就拉着男子往回走。
“我说的话还不明白吗,那个人是不会帮我的!”他猛地甩开少女的手,跨上马,扬鞭而去。
少女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空中,泪无止尽地滑落。夕阳褪去绚丽的色彩,少女呆呆地止住步伐。
“你这丫头,跑哪儿野去了,我和你爹担心死了。”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本应容光焕发的脸此时却憔悴不堪,看见少女急忙扑了上去。
少女掠过了脸,却不看她,只是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大堂中央的父亲。
“为什么,爹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不是说林哥哥通过殿试,成为进士,就完婚吗?为什么……”
说着,她又止不住抽泣起来,明明林哥哥是这样好的人。
“孽障,你可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他是江州林家的后代,根本不是平城人士。”柳长执望着女儿,是他们柳家太傻,竟被一个林家小子耍得团团转。
“那又怎样?”
“到了现在,你还不清楚吗,你觉得你会对你的仇人感恩戴德吗,他是来报仇的!”
“所以你就污蔑林哥哥作弊?”她一脸不可置信。
“小梅,你不对敌人残忍,敌人就会对你残忍。爹也是为了你好啊,下去好好准备下月初八与刘家的婚事吧。”
“不,我是不会嫁的”,她转身冲出大厅。
从未想过居然结果会是这样,林哥哥,我只相信你,江州是吗,等着我。
“呆子,起床了,太阳都日上三竿了。”林生掀开棉被,看见的就是一张笑吟吟的脸,昨晚他又做梦了,似乎是些很重要的东西,可他又记不起来。
“恩,早啊,梅子”他向梅子浅浅一笑。
“快点起来,给你熬了粥喔”
喝完粥,林生想起还有几天就是十五了,于是说“梅子,还有俩天就十五了,准备好了吗?”
十五?什么特殊日子吗,她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惊喜?
“喔,还行啦。”既然林生不点破,她也不问了。
梅子在院子中除草,突然看到林生过来了。
“呆子,有什么事吗?”
林生面带急色,“梅子,你看见过我的浮生吗?”
浮生是只笔,一支林生从小用到现在的笔,跟在他身边有三十年了,是当年他父亲送给他,希望他秉承父志,走上文士之路。
“没啊,不是一直在你书案上吗,前几日还见着了。”
“她不见了,找遍了书房我也没找到。”
“一定在哪儿,你再找找吧。”
看见林生走了,梅子也急冲冲地离开了院子,向书房奔去。这厢林生回到书房,发现浮生就挂在笔架上,难道他刚才是眼花了吗,奇怪……
说起浮生,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实际上并不在自己身边,那是梅子来到这里后,因为开销多了一个人,又没经济来源,他们越来越难以营生,他便忍痛典当了这支笔,虽然最后赎了回来,终究是对不起浮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