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诗可以有散文美,即非格律的美、口语的美,但断不能散文化,即把诗变成散文。
自由诗的散文化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叙事成分太多,缺乏体验性,有些诗完全就像使用回车键分行后的散文。
诗人的智慧不体现在说故事上,而是在对“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的人生经验的捕捉上。“人所难言,我易言之”,诗要尽一切可能清洗多余的叙事成分,把叙事让给叙事作家。这个“清洗”越彻底,诗就升华得越高,诗就越纯。
就算是叙事诗或叙事成分比较重的行吟诗,内蕴依然是情感体验,这就和其他非诗的叙事文体区分开来了。叙事诗和行吟诗在处理事与情的关系上,总是以情感体验统驭叙事,在体验中叙事,在叙事中抒情。
叙事诗是诗,它的旨趣并不在讲故事,从所叙之事中提炼情感体验才是诗,这就是从古到今叙事诗往往喜欢选取读者早就熟悉的故事作为题材的缘由。只有这样,诗人才好在叙事上节省笔墨,把诗行让给体验的书写。叙事诗与其说是在讲述故事,不如说是在吟咏故事。既是诗,魂魄必是情味,诗意、诗境、诗趣由此而生。
自由诗的散文化的另一个表现是音乐性的缺失。只有音乐性才是诗歌独家所有。散文是无节奏的语言,音乐是无语言的节奏,而诗则是有节奏的语言。
节奏是诗与生俱来的特质。从诗歌起源学着眼,诗脱胎于原始时代舞、乐、诗的混合艺术。三者的分离,形成三种独立的艺术:舞以形体为媒介向具象的时间性节奏发展,乐以声音为媒介向抽象的空间性节奏发展,诗以特殊语言结构为媒介向具象化的抽象和抽象化的具象发展,但三者都保留了一个共同的要素——节奏。
内节奏显然并非诗的专属,一切文学作品,一切艺术作品,都会有自己的内节奏。而外节奏则从来是诗歌身份的专属,是诗的辨识标志,只有外节奏才是诗与散文的分水岭。韵式是外节奏的听觉化,段式是外节奏的视觉化,它们使读者产生节律化的审美期待。像北京大学教授王力在《汉语诗律学》中讲的那样:“韵的谐和与音的整齐毕竟被认为是诗的正规。”
清洗不必要的叙事成分,加强诗的音乐性,这样,诗和散文的文体边界就明晰了,自由诗的更大发展指日可期。
——摘录学习吕进关于自由诗的文章(西南大学教授、重庆市文联荣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