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海清清
我在上市公司成为一名高级白领的时候,我的父亲正在乡下的村道里打扫着马路。
每每开车回村子,我都特地绕道而走,生怕熟人碰见我说:那不是你爸么?你这娃,看起来出息了,可不能再让你爸干那粗活了!
我不敢直接跟父亲说,甚至害怕直视他那双沧桑却严厉的眼睛。
过了没多久,他大概听多了别人的闲言碎语,怕影响我的面子,竟然破天荒辞去了清洁工的工作。
我以为父亲从此消停了。没想到,他又开始满大街转悠着找纸箱子和矿泉水瓶子。
我简直无语了,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嘛。我甚至找来舅舅,姨妈劝他放弃这份营生,父亲似乎铁了心,怎么也说不动。以至于后来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手里总是被一些捡来的破烂占的满满的。
父亲憨厚地笑着:我靠自己的劳动活着,有什么不好,一不偷,二不抢,脏是脏了些,可总比闲坐着好啊。你看看邻居老吴,不是坐出毛病来了么?你还是让我多活动活动!
于是乎,每天很早起床,一叠叠的纸箱子被他整齐的码好,用绳子捆住,再交到废品站。从他做上这份工作之后,自家的院子里几乎就成了废品收购场,连我回家放车的地方也被占了,父亲却每天捡的不亦乐乎。
去年冬天,天气过于寒冷,我把父亲接到了我的家里,家里很暖和,父亲总是不太适应。家里敞亮惯了,这里的房子都很密闭,父亲闷的慌。
他想出去捡瓶子被我阻止了。因为家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捡来的东西根本没法放,肯定也影响卫生和美观。
父亲60多岁了,每天被我安排着做饭,打扫。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多了父亲帮忙,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很自然觉得父亲应该也感到很惬意才对。
那一天,我和同事约好一起去市中心购物,我的同事是个很小资,很娇气的女人,穿着打扮也很时髦,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噔噔噔一路唱着欢快的歌。我的心情也极好,就像春天的阳光般透亮。
同事大概太兴奋了,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姑娘,手舞足蹈,满眼惊异。
只是,她只顾眼前,却忘了脚下,很快踩到了一洼脏水坑里,里面的脏水顿时溅了一靴子。
同事尖声叫喊着,然后一路上都在抱怨这脏脏的鞋子。尽管用纸巾擦了,但是却有点失去光泽。这让她觉得窝心,没面子,甚至觉得有些丢人。
我们走了不多远,前面的商场门口正好有人在摆摊擦鞋。同事拉住我的袖子就朝那边跑,高跟鞋在楼梯上的声音更加响亮,那些擦鞋的师傅都穿的很厚,戴着帽子,低下头认真地做着自己手里的活。
同事对我说:要不,你也擦一下吧,算是等我了,就一块钱,我请你。
说着她拉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对低头的师傅大声嚷嚷说:师傅,看看,两块,钱放你箱子了。那人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我俩开始有事没事地交谈起来,天色很不好,估计这几天有大雪,我跟同事边调侃边打闹,等待着前面那个即将离去的人。
还好,很快就到了我的跟前,我转头和同事说着话,脚用力地踩在地上,却感觉到那双手稍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又轻柔地把我的脚扶住了。
他低着头,仔细地擦着每一个地方。
我穿着棕色皮靴,很长也很高,我感觉那人的手好像又抖动了一下,接着我听到同事的大叫声:你这人怎么搞的,一点也不小心,你看,鞋油都弄到小清裤袜上了。
那人开始惶恐地道歉:实在对不起,我这就给你处理干净,这个就不收钱了。
这声音真的好熟悉,我转过头来,看着我的袜子,又抬头看了看那个擦鞋师傅,在厚厚的蓝围巾包裹下,在昏暗的天空下,我看到了父亲那双沧桑却严厉的眼睛,他正惶恐地看着我,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温暖和歉意。
他继续说:既然没擦好,这双我就不收钱了。
他的眼神坚定,我的眉毛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连忙站起来,想要逃开,同事却执拗地拉住我的袖子:小清,你干啥,还没擦完鞋呢!
我大声地吼道:那是我爸,是我爸,是他在给我擦鞋!
所有的人都看向我,同事也被这种情形弄蒙了,我的眼泪却再也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父亲坚持为我擦完了鞋,他说:这是他的工作,他挣得就是这一元钱的尊严。
我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手,他的手那么粗糙。在这严寒的季节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愧,我从来觉得自己很有尊严的活着,为了考取好的大学,我努力学习,为了能活的体面,我努力工作,为了让父亲在村子过的幸福,我不让他干任何辛苦的工作……
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我甚至忘记了叫父亲回家,忘记了父亲刚刚帮我擦过鞋子,我做了一顿好吃的,等着父亲回来,我再也不会阻止他,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在父亲这“卑微的尊严”面前,我是那么的渺小,我只不过带着虚伪自私的的面具罢了。我从来考虑的只有自己,我的尊严,而不是他的。
父亲依旧默默地做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卑微的事情,可是他骨子里的尊严却是一杆不倒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