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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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这个词语,我是极度不愿提及的,太过于复杂。而又不得不提及这浮生中朝夕相处又目不可及的事物。有人活得如同燕子,筑巢于屋檐,风不可及,雨不可碰,主人亦是爱护有加;有的人却如树上的鸦雀,被斑鸠占去住所,奈何只能从流飘荡;有的人活的如斑鸠,占领别人的巢穴,过得风生水起,尽管夺来的巢穴不甚满意,不像燕子那般细致、精密,反而显得简陋、粗糙,却也是生活。

前些日子,发小丛富到门外叫我,递我一本小册子,让我保管。向来他是极度信任我的,似乎他以前的日子大多都在我的记忆中摇摆不定,我也觉得他是极度信任我的,但是我还是不愿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并且我不甚了解的“好事儿”,但我看着他脸上的疲惫、无奈,甚至是出于哀求的表情,叫我于心何忍拒绝这桩飞来之事,只好勉为其难的将其收入荷包里。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留他喝口茶也婉言谢绝了。我回家将其顺手扔在写字桌上,无暇顾及,老友来吆喝去别家喝酒,便转身没入小路上去了。

今日,忙完了些应酬,算计着到内室来翻看翻看些书籍,几日不来,真是到处惹满尘埃。一进来,前几日的小册子停在那里,也没密封,才想起前几日的那一幕。人,好奇心太重总是容易惹上烦恼的,果然俗话说得好,“知事少时烦恼少,识人多处是非多”呵!伸手就去翻看,这不翻看倒是甚好,这一看,可使得我以后的日子寝食难安呐,不得不为这些纪实反复的思考,感到无奈又无力,使得我不住的反观自己的生活,是否也大抵如此。

本人不敢掺合任何虚假伪造的字句,原原本本的抄在自己的本子上,想着以后这册子是终究要还给丛富的。册子的内容是他的一段生活纪实,尽管不尽人意,但终究也是属于他的日子,或多或少,或细致,或粗糙。

冬月廿  晴

今天,听人说别的地方已经下雪了,但我住的地方没有。我藏在屋里,不敢同别人说我的生日快到了,我生怕别人嘲笑我。向来我很自卑,不敢轻易与别人倾诉关于我的任何秘密,生怕吐露出来之后,别人不仅不会关注我,反而无端的嘲弄和无端来往的人情世故让我心生畏惧,说来我也是有够自私的了。我靠着厕所的门抽了一支烟,感觉无法释放心中的烦闷,又连着点着了两支,倒床便睡了。

冬月廿一

这里尽管充满了阳光,但是我还是害怕人心的冷落,我依旧为昨日的想法担忧,不停的抽着烟。想到这天气如此之好,不该闷着,索性就去街上逛逛,看看又出现了甚么新奇的玩意儿。

冬月廿二  晴

昨日逛了一天的街,看着那些新出来的东西,我不知道它们叫甚么名字,但我又不敢去问及。我看着路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似乎我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而投来陌生的目光。我知道他们是在关注我,是否是知道我的生日快到了,他们早已知晓,想要给我送些杂七杂八的礼物,让我为不认识它们而感到诧异无比。我提起笔那一刻,又害怕了,怕得不敢踏出门去,要是他们给我送礼物来,我又会倾我所有的金钱为他们摆上几桌,并且他们给我送的东西,对我一无是处的。我低头摸了摸口袋,就像一只被人舀干的井一样,我担心着,深夜里也不敢睡,把门关得死死的。

冬月廿三  晴

整个冬天显然已经来了,但迟迟不肯侵袭过来寒冷,看来是世道变了,我就知道这时节一定是不寻常的,肯定会这样。

冬月廿四  阴

天终于要转入正常了,我想起我的好友,他一定是记得我生日的,今天一定会来问我。我要招待他,和他喝着小酒畅谈,酒过三巡,他便开始问起我生日的起落,想诱骗我将我的所有积蓄倾在这次他们希望到来的生日上。我不想再见到他,我要悄悄地溜出去,藏在地道里。我出去了……

冬月廿五  晴

天又变了,我适才想起昨天我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现在已是晚上了。我出去时,把门反锁了,谁也打不开的,我走到地道里,从怀里摸出一块刚从路面小店里买来的小蛋糕,做贼似的开心,但是光线太暗了。我想到要认认真真的将其观赏一番,于是我转移了阵地,走到了大街上,我弓着腰,生怕别人看到我怀里怀揣着的蛋糕,他们会来抢,就算不会来抢,也会从这块蛋糕里知道是我即将过生日,也会在那天带着礼物来。我一溜烟地闯入地下通道,前面正好是一块儿发着光的广告牌,光线也还合适。我趁着没人的时候用手指扣出一小块往口里塞,贼眉鼠眼的,直到蛋糕只剩下包装。昨夜的事,我记不得太多,我躲避着一切,在地下通道里一直沉睡到现在,像喝醉酒了一般。

冬月廿六  晴

热了一宿,担心了一宿,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不行,我得离开这个地方,认识的人太多,知道我生日的人太多。

冬月廿七  晴

买好了车票,我在生日之前尚未到来之前,逃之夭夭。下午四点,我收拾全部的行李上了火车,看见火车站的乘务员对着我笑,那笑里似乎是有意味的,可能他们也知道了我的生日。但是,在这里我是不惧怕他们的,尽管都看着我,但我会使过去冷漠的眼神,早就察觉他们心中所想,所以提防着,无关紧要。即使他们此刻提着礼物到我面前,我依旧是有办法处置的,退敌之策早已了然于胸。

冬月廿八  阴

火车走得太慢了,我怕那些腐朽的人带着陈旧的思想过来捆绑我,似乎这看来是不可丢掉的。我一个人躲在火车车厢接头的角落里抽烟,一支接着一支,极其烦闷,生怕这时节里生出什么祸端。烟抽了快半盒的时候,似乎我的名字正被人叫唤,但我不敢答应,更不敢出去,他们叫人的声音极度刺耳。等一整条车的人都睡着了,我才从角落里悄悄踱出来,蹑手蹑脚,极其笨拙,我觉得此刻,我活得极其狼狈。

冬月廿九  阴

经过的路上下雪了,看来这方天地还是未变的,世道也还有几块清净的地方。我算记着车即将驶入故乡的地界了,想着那里的人又淳朴,并且我认识的人少之又少,也变得有些开朗起来。我记得我在家时是几乎足不出户的,故此有很少人认识我,也不是太过于担心的。我坚信他们不会记得我的生日,终于逃脱了这些满脸坏主意的乘务员,明天会好的。真是见鬼!

冬月三十  阴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呐。我看出来了,这些和我一道的行人们,早就有了预谋,等我下了火车,就一齐拥上来送给我大堆的礼物,然后趁火打劫。一位六十几岁的老男人过来了,满脸堆笑,脸上的油脂就快爬出来了,放佛要在顷刻之间迸裂似的,还挺着个大肚腩,与脸上的油脂相互协调。我猜度,他一定是知道很多人的生日,故此长得肥头大耳,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胚子。和他一起过来的女人也是浓妆艳抹,大概也是在别人的生日上聚敛了不少的财物,我想到那些压榨的画面,活灵活现,真叫人……

看着那老男人脸上堆着的诡谲的笑,我毫不示弱,壮了壮胆,目不斜视的看着他们。由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倒也不是太过于惧怕他们了。我大声的吼道:“把你那些陌生的玩意儿收敛收敛吧,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早就知道了你们的预谋 尽管放马过来,我才不怕呢!我所有的积蓄都已花光,你别妄想捞得什么。”

那男子倒也不说话,瞪我一眼,然后转身对旁边的女人使了使眼色,我知道他们终究是按捺不住了,狐狸尾巴就快显出来了。那女人倒也一会他的意思,满脸阴笑地将一个黑色行李箱塞进我手里,我试着挣脱开了。

“别跟我耍那么多花招儿,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想从我身上捞得丁点好处,做梦去吧”

俩人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羞愧但,相互对视了一眼,转瞬即逝。我轻蔑地笑了一笑,将箱子用脚蹬出好远的距离,感到心满意足。

这些人真是无赖,我径直出了站台。

腊月初一  阴

天连续阴了好几天,终于到达了我的故乡,我熟悉的故乡呵,终于我的生日即将在这儿度过,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对,这时我心头突然袭来一阵凉意,这原本熟悉的故土此刻变得如此的陌生。我快要哭了,想再次出逃,但是,也不知哪方才是净土呀!出逃是不大可能的了,因为这里是我的故乡呵!一到家,富强来了,这时我的邻居,看来是知道某些事儿了,但是大家都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也都不开口。记得他欠了我一笔钱,而且是几年前欠的,至今,也该是有大笔数目了吧,但是他却没有要还的意思。富强面无表情地踱进屋来,我也不好辞客,坐在了桌子边,尽管他不开口,但我依旧猜透了他的心思,不过就是想趁我生日之时又再来勒索我一笔。门外的狗叫着,吠得特别响,但是被拴住了,跑不开。我感到有些郁闷,但客来主不顾是无道理的。我伸手递过去一支烟,但脸上并未表达出丝毫的不满。我不敢再看他,生怕此时就搞出些不必要的乱子,真叫人难堪;但我也不惧怕,只是坐着,这样的斗争,我猜最后一定是我赢了。

终于,坐了半个小时之后,其实中途我又递过去两支烟,他倒也不拘束,欣然接受。之后他找了个堂皇的借口——要去地里干活了,大摇大摆的离开。我假装站起来在门首挽留,可是他莫名突兀地回头一笑,顿时让我浑身发怵,打了一个冷禁。好歹还是叫我猜中了,这些把戏,虽然有所提防,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也从门闩上滑了下来,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

心头一怔:“世道变了”

腊月初二  小雨

灾难欲将到来,天公也绝不作美的。这天竟蒙蒙地下起了雨来,下雨,喜忧参半是难免的,可原谅之处倒也还是颇多。路变得湿滑了,便没人来困扰我来,睡觉也很坦然。窗外是大雾,雨在雾中乱了章法,迷了路。

早饭吃过,想起屋里还有点老茶叶,便起身找到过炉火旁“研究”,这时,咵咵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感觉不对,接着一阵哐哐哐的急促的敲门声,顿时使我感到心惊肉跳,火也乘势燃得呼呼呼直响。我三步并做一步走的起身去开门,半晌才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闩,门咯吱开了,我不敢看到底是谁,耷拉这脑袋,又踱步回火炉旁坐下。我漫不经心的说:“坐”,声音明显带着颤抖。随后,他跨进来就表现出那喜出望外的嘴脸,倒也不掩饰。

“哇呀,我的宝儿,您回来了,真叫人个开心呐”。就算不看他的脸面,我也能猜到是谁了。然后他伸出他那双满是金银珠宝的手就要往我背上摸,想是能摸出甚么稀奇珍贵的玩意儿,以填充他欲望的洞儿,真是的。他叫金松,相去我的屋子不过两里路,家缠万贯仍不罢休,就只是想贪些小便宜来填充自己的财产。

索性我茶也不喝了,将壶从炉火上移开,话也不答,难得与其周旋,只是低着头。但金松仍旧在那里嬉皮笑脸,那笑的那种刺人的穿透力由眼睛刺进了我的心口,感到尤其恶心和难耐。

耗着过了午时,等他走了,我才稍微的平复下来。即使他来未提及关于生日的字句,但依旧可以从他嘴脸上看出来。他走后,我起身回房睡觉,突然抬头看了看镜子,才发现已经好久未在镜子前与自己对眼了。两眼散发着极度的疲惫,横在东倒西歪的头发下面,眉毛失了光泽,嘴唇像晒裂的稻田一般样儿,不敢伸手去碰,怕碎了。整个脸部好似被人啃掉了几块肉似的,只剩下两边凹凸有致的骨头。

“我这算什么?人不人,鬼不鬼”

腊月初三  小雨

刚过六点,睡得迷迷糊糊,有人从窗里喊了几声“开门”,我揉搓着眼角便前去,看清楚了他是迎春儿,是不远处异姓的一个叔叔,我难得与他纠缠,也就回到床上,继续睡我的觉。不知他在屋里停留了多久,也不知找到和带走了些什么,难得纠缠,由他吧!

腊月初四  阴

天没下雨,但起了大雾,福德牵着他的老黄牛从我家门口走过,脸上还是原来我看见的那副表情,我向来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但这时驻足对我说到:“宝儿,我近来几日思前想后,你知道我是个老实人,嘴也笨……”,这时老牛哞哞了几声,暂时打断了福德的话,两只耳朵往前又往后地扇了扇,耳朵前的两只牛角不知是在哪儿什么时候磨得透亮,铮铮的让我睁不开眼。福德接着说:“明儿个就是您的生日了,我也没想过要些什么,说实在的,只要把我和这老牛两口管饱了 我也就不奢求了。您知道的,这牛儿跟了我好多年生,不能叫他明儿个饿着”。我心里明白,此刻若是不答应他,两只牛角也是不答应的,无奈,无赖呀!

腊月初五  阴

这半月以来,我是极度难熬的,不只洗过几次脸,不知抽了多少烟,仿佛为这些事儿操心本就是要使人极度憔悴似的,我不耐烦了,时间也不耐烦了。

家里从早到晚来了许多人,除了近几日一一来拜访的之外,连他们的家人、亲戚都来了。我闷坐在火炉边看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脑袋,真叫人难受,还有一头精神抖擞的老牛夹杂在人群里,晃着两只铮铮的角。

他们自去我屋里搜刮,将仅剩的半袋儿陈米倒进一锅里,煮得烂熟,成了一锅粥。

我等了半日,不见一人来家……

到此,册子后留下了一行行的空白,我真不知晓丛富那日将册子交与我后去了哪儿。也许他喜欢去流浪一番,去一些无人相识的地方,更少的人情世故,会让他的生活变得孤独,但更欣慰的是他少了许多来来往往的世俗纠缠。他只一个人,过着像猫头鹰一样的生活,颠倒黑白。可能,那样的日子会让他过得比以往更加坦然、舒心,只是想到他没了故人、知己,心中的烦闷就只能向那些自然中更少注重利益细节的事物倾吐,可能会对着那些以为可以永恒的石头说上半宿吧!
希望丛富能早日回来,但我猜度时间应该会很长。他回来时,故乡的老人都换了姓名吧,他也没入这大军之中,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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