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放假,午后驱车前往乡下娘家,老家,儿子也随行。车窗外,山峦翠色,田野金黄,正值秋收季。许多人家家门口坪里,桥面,路段都晒着才下穗的谷子。虽然因天气炎热闭窗开着冷气,但车内的我们依然能闻到稻杆稻谷的清爽微芳,原香的庄稼味,原味的谷物香。
三十多里路,不紧不慢开,一会即到。行至村口,就遇上带着小孙子的父母和邻居们一块顶着烈日在田边观看收割机工作。是了,近些年来田里活都是机械化了,插秧机,收割机,就算我老家那边的田一丘一丘面积小且不高低不平,机器也能进去自如,所以一路并未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田垅里人草帽攒动,打谷机轰隆的景象了。
到家。门口宽宽的路径和前坪同样晒满乡邻的谷子,如铺上了一床黄色地毯。怕压到谷子,我将车停在邻居家空地,踮脚进屋。
眼前悬匾"明园”的房子就是娘家去年建成的四合院式院落。建在曾经的老屋原址上,一切照旧,朝着同样的方向,靠着同样的山坡,倚着同样的池塘。
家,从来就需要一个居所去容纳一家人的起居生栖,集结一家人的喜怒哀乐,还有,生老病死。所以,国人喜欢建造新房,许多人把拥有一个居所和拥有比现在更好的居所作为赚钱的第一大目标。许多人迫于生计又会在年轻时离开最初的老家,于是在城市在打拼的地方建起新的居所。有房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在。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及天涯不见家。我爷爷2009年过世,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土葬乡下老家青山一隅,他壮年时建的土坯房已先他倒塌于荒草间,父亲只得借用了乡邻平叔的弃置的旧房子办了这场丧事。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每年的祭扫,思乡的惆怅一次次在心海膨湃,浪花入梦。出生长大的老家,是根,是潜意识里真正的家,是精神上永往向往的家。无论走出去多远,住处多宽敞舒适,老家情节不会褪色,也正是基于此,老家旧址上才有了崭新的“明园”。
明园,占地800平,由一层300多平建筑面积的房子和有一个400多平的内院组成。有着欧式的楕圆窗与中式的长长的回廊,庄重典雅又现代别致,凝聚了父亲花甲之年后的体力与心血,细枝末节繁多,改篇叙记。一所房子如一个人,有外表也有灵魂。这灵魂,来自它的初始它的根基,它的承载。明园的前身是一栋土坯房,我,在这里出生,长大。
茶水歇息间,记忆里,老屋的一切点滴都在都清晰。沿村口左拐直走,经过一个池塘,左边的弯里出现的一栋白墙黛瓦的房子,树木掩映,宁静如画,就是我家。
先走过一条三十米小径,闻一程右边菜园子飘过的菜花香和就到了门口坪里,最初是土坪,后来在我六七岁时,前坪,滴水沟阶基,进屋踏步,都做了水泥面,当时很多人家都这样搞,但我家与众不同处在滴水沟的侧面,也就扎阶基的石头形成们侧面,父亲不是简单地抹上水泥,而且用水泥突出了每一条石缝,整个看去,就象一幅葡腾画,带着艺术感。
打开红色的腰门,跨过半尺高的地方,就是大厅屋。这里得先解释一下了,什么是腰门和地方,腰门是大门外的头道门,起至地方之上的外侧,一米二高,木质,下实上虚,对开有栓,作用是防风保暖,阻止猫狗鸡鸭进屋。地方呢,是横在大门口的卧地木方,后也有水泥方的,有的古建筑进门就保留着地方,像每年必去的本市东禅寺大殿和南岳大殿就有,男左女右,抬脚跨进。地方的作用我也不清楚,乡下土房子大约是方便孩子坐在地方上面玩,少坐一点泥巴地上吧。现在的砖房都已取消这两样东东,归至七八十年代的乡村印象。
早一阵子我刷手机看到“超现实写实主义”画家李自建老师的作品,里面就有鸡狗小孩和平共处于地方腰门口,顿生共鸣,亲切与感慨齐涌。
进了厅屋,陈设是极简单的,正面是一方黑色油漆高桌,配套的四条高凳子,也称梭凳,倒是暗红色,红与黑,经典搭色。两侧摆着木椅子,左边还有一张小方桌,木茶几及洗脸架摆在厨房入口的厅屋墙边。厅屋的功能不仅是人多说谈的客厅更主要是餐厅,那个年代,吃饭可是最重要的一事。过时节或有客来,就用高桌,平常吃饭则在小矮桌上。厅屋除了是客厅餐厅还是一栋房子艺术氛围最浓的一间屋,正面墙壁,挂一黑框黑针的大时钟,到整点会发出几点几下的咚咚敲击声,下面人高的地方则钉着一本厚厚的黄历,过去一天翻一页用胡夹子夹起,出门起首红白事可都是要参看日子宜忌的。同排还有神位,筷筒。墙左右两侧高挂的是十大元帅像,他们扬鞭策马,英姿飒爽,日复一日观看一家人的起居生栖。
厅屋再往里走有两间,一间杂屋兼浴室,堆放着木柴和爷爷手工钝作的藕煤。一间就是厨房了。厨房里进门一侧是一口大水缸和一大黑碗柜。另一侧是柴火灶两个煤灶一个,三灶是一个整体,灶面贴着方块白瓷砖片。厨房的主角是奶奶,一日三餐,她调理劳作。大人炒菜小孩烧火仿佛天经地义,满灶红的大火快速炒出香喷喷的鲜蔬小菜。而烧火也是技术活,不能硬塞柴,要拨通,搭架好,不然烧不旺影响火侯影响锅里的菜味遭大人骂而且从灶口冒出的黑烟呛得你泪流满面,用吹火筒去吹又会灶灰频飞让你灰头土脸。我是最不会干这活的,划火柴会烧到手,经常泪流满面加灰头土脸,有时,火钳乱拨一气还会弄翻灶内一侧黑不溜秋烧开水的铁瓮,水撒火灭湿了灶,这是差到极致了。这个烧火的活有人干就不轮我,不能者难得教。
所以我更钟情于右边的煤火灶,不需烧火人沒有烟熏火燎。但是我奶奶不喜欢:“星大及的火,半日不得熟,亨亨之出来的菜没一滴味,还是柴灶好。”
一日三餐重要,休息也重要。那老家的卧室是怎样的呢?厅屋左边是爷爷奶的卧室,两张带雕花花檐,有花鸟图案,漆着鲜艳颜色的木床呈7字摆放,挽罩着雪白的蚊帐,干干净净的粗棉布枕头被子齐整叠放,但被子打开,中间是大红大绿的丝绸印心,煞是好看。为什么摆两个床?说是爷爷奶奶房间,其实也是我们姐妹的房间,小时侯都是粘老人,一个一个跟一铺睡大。
当然,房间还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两床之间形成的那个角落,除了二口行笼和皮箱还有一个石灰坛子,以前没有塑料袋,肉鱼用稻草绳扎,爷爷奶奶买回的纸包子零食怕润就放石灰坛内,估计还一个原因是控制我们一下子吃光。
进了房,总是惦记那个角落总想偷偷去开启那个坛子。有时,偷偷在床上吃,大人进来,赶紧藏到帐板后面,那床面是三块宽一点条形木板就是帐板和外沿一块窄条板压住床单和四周的蚊帐而组成的。藏到帐板后的未吃完的零食有时睡一觉就忘了,到了奶奶拆洗床被时就会指着我们开说:“不吃完也不记得拿出来搞得起霉,帐子床单都染得灭黑,冼不脱。”
话语里,责怪中更多的是慈爱溺爱,而我们,已窜至另一处,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就是厅屋的右侧,书桌,高柜,好像叫食柜,床。小时侯粘奶奶,睡的少,过了十岁才觉得是自己的房间,我与大妹一起的。这里,收藏了我们一部分的少女时期的梦。记得,红木框的窗户玻璃明亮,窗台的兰花碧色如玉,开着淡蓝的花迎风芊芊。
我的房间另一扇门通往横厅屋。横厅屋再过去是父母的房间。这两间是后建的,与前面所述的房间呈7字,我们一直称之为新房。横屋里一直是我有点怕的地方,因为角落里摆着一副棺木,也称“长生”。后来是两副,大红的油漆,一头黑色的"寿”字令人从来不敢直视。繁衍生老,天命难违。我们只喜欢念生,避讳言死,比方这棺木,明明是死后之榻,偏名长生。所以暗下里,又要为亲人的死作准备。两口千年屋是父亲为爷爷奶奶百年准备的。启用之前的数年,它们是被当成粮仓在用,如此厚重密闭,真的实用。
跨过横厅屋,进入父母房间。陈设与其他卧室一样,只是多了一个梳妆台,衣柜带着穿衣镜。这也是我偶尔忍着害怕急速穿越横厅屋也要去爸妈房间的原因,不然极少进去。物质贫乏的年代,现在想想,唯有爱美的心与今时一样丰富。哈哈。
老屋,就是这么几大间。忘了,还一间,就是打开横厅屋后门左边,也就是我的房间与横厅屋形成的大直角处,是一间柴屋和猪圈,鸡圈。这里的柴不是劈好的木头和藕煤,而是一捆一捆大大的干杂树柴。这里昏暗又气味重,自然是我最不愿及脚的地方。但这间屋是防火重点,有干柴如山堆积嘛,另外,记得父亲曾说若柴屋倒塌或起火是相当不吉利的,柴屋,财屋也。
另一我不愿及脚的原因是觉得有点诡异,整个老家就这间沒刷白墙壁,但是土黄带着细丝裂纹的壁上用墨汁也着"姜太公到此”,隐约知道这个姜太公是保护牲畜的,但他是神是鬼,捉不捉小孩,心里没底,怕万进去,昏暗中站着想像中的姜太公老头,不是会吓晕。
而从出生到长大,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倒是从来没被吓昏过,只是觉得姜太公偏心,保护牲畜却不保护老家的鱼。老家坪边杉树挺拔,果木树连绵,正大门的树下方是一口池塘,爷爷退休后的最爱之地,捞浮萍,放鱼草,来了客如果能吃到他即时网上的鱼,那可是贵客了。
清晨,清绿的水面升腾看缥缈雾气,成群接队的鱼儿浮出水面呼吸,草鱼,雄鱼,鲫鱼,鲤鱼,黄尾子,红的,青的,黄的,十分吸眼球。午后,水面澄清,将蓝天白云和周围的树叶花草尽收波心,一派生机勃勃又与世无争的雅致。美好,却又免不了被打扰,爷爷的鱼塘遭遇几次翻塘,鱼儿死一大片漂浮水面。他不知原由。奶奶就在一旁大笑:“说了你不要放这么多鱼苗小鱼,水面只这么大,哪见过你一听大路上有吆喝卖鱼苗的你就买了放的,喊都喊不依,现在不是翻塘了,缺氧,晓得不?”
爷爷是城里作派,农事不谐,买菜籽会买一斤问奶奶够了不,奶奶说,够,够一队的人种。碰上养鱼这事也是不懂,以为多多益善,喜养不舍吃。他也不属于吃一堑长一智,依然又是这样依着性情行事,乐此不疲。希望姜太公保佑鱼儿,是不是太难了点呢?
前有水,后有山,是良好居所的必备。老家,一应齐全。后山有小径至山顶翻越至邻队。如果是这个时节,山上的毛栗板栗野柿子都成熟了,真是孩子妇嬬们的欢乐之丘。现在,家家户都烧煤用气,山上的柴草杂木长的茂盛高密,以前光溜溜的路径早以找不到。只能望野果子兴叹了。
后山依然,后塘也在,曾经的门囗的池塘因修路被填,也是现在父亲有点遗憾的地方。但这真又不算什么。傍晚日暮,邻居们在坪里收谷,父亲也帮忙搞这搞那,云叔还喊父亲去他家吃饭,说是早上就叫好了的。
晚上,我们在明园大院内歇凉,邻居们进进出出,问长问短,非常亲热。就象才晚饭后我和儿子牵手并排散步,没有路灯的乡道上就是迎面也看不清,我们遇上家对面的里叔,本已擦肩而过,都露出微笑却又都没看淸是谁,但几步后又听他叫:“燕子,硬是你呗!”我倒退几步,也认出他。“你儿子?这么大这么高了?哎呀,哟的我们不会老!”他指着韬。我听说他的两个儿子已结婚生子,自己年少时可是记得他娶媳妇的光景呢。一二十年,实在是飞逝流走。人之老,是必然的,万物之消失,也是必然的,乡村邻居的邻里情却仍在。
住城市很多年,麻密的住宅与人流,叫得上名字联系得热络的沒几个。乡村,幅员广阔人口稀疏,全村乃至邻村大家却没有几个不互相认识的,就算几十年不见,也还依稀记得你是谁家的谁谁,也有和你说话问侯了解的意愿。
流连外地,扎脚他乡,忙于生计,疲于工作,体会过许多人情冷漠世态炎凉,随着年岁增长,到了父亲那种花甲之年后,思乡之情也如呼之欲出的白发,疯长,总有那么些寂静冰凉的夜晚沐着月色对着遥望远方,遥思故里,思那里的一墙一瓦,一山一水,也思那里的乡里乡情,而暖意上身。
是夜,皓月升空,非圆却欲圆。老家新居的明园大院褪尽白天的炎热,凉风拂面,非常舒服。父亲和我们忆及道不尽的往事,诙诣,离奇,又温情四溢。白天刚进院子,父亲就带我和妹妹看一样东西,院子最尾角落歇台上,摆着二副千年屋,几天前才请木匠做好,簇新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杉木香。有惭愧,这该是后辈们准备的事,却从砍树,运抵,制成,我都没有费过神出过力。更有感伤,人为什么抗拒不了光阴?还有后怕,怕那种死别的来临………
伴着月色与星光,开窗开门入睡,满院秋风,自由穿行,真正的夜不闭户哦。韬直呼凉快,还鼻塞了。
老家的夜,静谧得出奇,只有秋虫的啁啾似轻柔的催鸣曲,我们躺在摆放时尚家俱装着空调与落地长窗帘的明园的属于我的房间里,脑子想着各种关于老家老屋的往事,还闪过那两副散发着杉木原香的千年屋,却无丝毫害怕。天涯明月,故乡最圆。今夜,思多却不无眠,不知不觉中,酣甜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