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忙碌的整顿后，学校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按照惯例，很快就要进行学期初星级公寓大评比了。新学期学校特别重视学生宿舍管理这一块儿，说是要为同学们学习营造良好的生活环境，以往都是由学生生活处处长作为最高领导组织评比，这一次校长要亲自去各宿舍楼参观。各公寓的管理员和几个协管员都忙活开了，纷纷加强了宿舍管理，争取自己的楼多出几个五星级、四星级宿舍。

    小宋管着四栋宿舍楼，其它三个都没什么大问题，唯独这22号楼是他的一块心病。当初把22号楼分给他的时候，小宋就直喊倒霉，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管，偏偏又碰上老陆那么难缠的管理员，用个时髦的词儿那叫“郁闷”呀。不过让小宋感到宽慰的是，郭处长告诉他这样安排正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越是不好处理的事情越得让有能力的人干嘛！”，这句话让小宋备受鼓舞，小宋自认所有协管员当中郭处长最器重的就是自己，以后在学校哪儿部门谋个一官半职的那还不是郭处长一句话的事。而且小宋干公寓协管员之前是教务处的一个干事，各部门的人都很熟，工作起来肯定得心应手，再加上自己现在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第一要紧的事就是无论如何要把这次星级公寓大评比搞好。小宋已经在郭处长面前立了军令状，保证拿第一，让别人看看22号楼在他接管后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保证归保证，具体实施起来难度还是比他预想的要大很多。首先要过老陆这一关，小宋第一次见老陆就隐隐觉得这个人不太好对付，之后一段时间不太愉快的合作验证了他当初的担忧。小宋认为要管理好一个公寓就是一个“严”字，你不是打扫卫生不积极吗，罚你一张过失单；谁要敢在宿舍使用大功率电器，直接一个警告处分！不信就管不了这些小兔崽子！可老陆却总是当学生的“老好人”，小宋认为够警告处分的，他硬是说教说教就过去了，小宋觉着该罚过失单的在他看来简直就不算个事儿。小宋不明白，学校的规定你照办不就得了，偏要对着干，还当自己是厂长呢？但是不管心里有多不满，他也顶多是在郭处长面前牢骚几句，面子上和老陆还算和气，没到闹僵的程度。

    再说说这22号楼的学生，和别的楼比起来他们可要难管得多，自由散漫，不服管教，在小宋看来，这完全是让老陆给惯的。22号楼四面都是围墙，墙外就是商业街。学校规定平时只有周末可以出校门，可这难不倒这些年轻小伙子们，你不让我走校门我就翻墙，即便是到了星期天允许出校门了也照翻不误，走校门得绕老大一个圈，那多费事啊，这边直接翻出去就上大街了。为这事学校可是想尽了办法，刚开始时是栅栏墙，后来改成砖墙，接着又把砖墙加高，抹上机油，墙角安装摄像头。再后来在墙上架铁丝网，从外面看俨然一座监狱，就差没给铁丝网通上电。再不行就安排保安严抓严管，抓一个奖励五十块钱，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被抓学生除支付这五十块钱外还得背一个严重警告处分。即便这样，翻墙现象仍然屡禁不止，毕竟被抓住的是少数，大部分人仍然能够灵活运用游击战术和保安进行周旋。

    天桥买饭是另一个令诸方都头疼的问题，完全禁止天桥买饭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保安一趟一趟的都跑烦了，老陆更不会去管这事。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它不存在。

    这就是摆在小宋面前的22号楼，各种问题都亟待解决。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一个宿舍楼的内务水平是全校名列前茅还是倒数第一，那都是人管出来的，所以小宋决定先从老陆身上打开突破口。

    今天是星期天，阳光明媚，凉风习习，小宋心情不错。出门时他还特意打扮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切随和些。小宋明白这几天要特别注意和老陆搞好关系，一有时间就得往22号楼跑。对小宋来说，这次星级大评比意义重大，直接关系到日后的事业前途。老陆我知道你脾气倔，知道你不吃硬的，我给你说好话行了吧。只要这次大评比顺利搞好了，让我把你当神仙供着都成。

    刚上天桥，正遇上几个学生要翻墙出去。小宋虽然没有权力管学生跳墙，但以往碰见这种情况总要象征性地斥责几句，这次却没有，他呆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起来。学生们对小宋可谓恨之入骨，这时见了面也都不跟他打招呼，一个挨一个旁若无人从容不迫地翻下去。小宋观察了半天，嘴角难得得露出一丝微笑，你别说，这翻墙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先得跨过天桥栏杆踩在天桥下面窄窄的围墙上，再用手抓着墙头把身体向下放平以缩短和地面的距离，然后才双手一松落在地上。重要的是期间还得防铁丝网划破衣服划伤手，难度系数相当高。眼前的这几位技术娴熟，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待几个人都站定后，小宋冲他们挥挥手：“玩好啊！”几个人抬起头瞪了小宋一眼，自顾自迈步走了。小宋讨个没趣，转身走下天桥，进了宿舍楼。

    大厅里，老陆正半坐半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窗台上的收音机里放着不知名的戏曲节目。小宋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老陆肩膀上，笑呵呵地说：“陆老师！您也好这口啊？我爸就特别喜欢听戏。”

    老陆像是刚被人从梦中叫醒，对小宋突如其来的亲热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欠了欠身，不自然地笑笑：“是吗？我这不是闲着没事嘛，星期天小子们都出去了，不整点动静闷得慌。”

    小宋从值班室里拉了把椅子坐在老陆旁边，边给老陆递烟边说：“陆老师！二十七号就要星级大评比了，不到半月时间了，咱们这工作可得加紧抓起来啊。”

    老陆吸着了烟，点了点头：“对，对，听说校长要亲自来参观？”

    “可不是嘛！”小宋一拍大腿像找着了知音，“你说以前哪有过这阵势，这学期校领导对宿舍情况相当重视呀。咱们可不能落后，让别人看了笑话。虽说咱22号楼情况有点特殊，但我相信通过这几天的严抓严打，拿个名次应该没问题，你说呢老陆？”老陆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是这么个意思，老陆，眼看这时间就快到了，咱事不宜迟，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就严抓起来好不好？你是宿舍管理员，具体的工作我不好多参与，老陆你看是不是今天晚上等同学们都回来了，叫各宿舍舍长下来开个会，把具体情况说一下。也就那几个事，主要是内务卫生，再就是这段时间最好节制一下，别在天桥买饭，别翻墙，等过了这次风头再说，啊？”小宋差点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等过了这次风头，我也许早就平步青云在学校机关里办事了，还当什么公寓协管员，我才不管你翻不翻墙内务搞不搞得上去呢。

    老陆边抽烟边“恩恩”地点头，眼睛却看向别处。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原本来当这管理员就是图个省心，好好安享晚年，哪儿来这么多麻烦事！校长亲自参观怎么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无非是走走过场，形式主义，倒是苦了学生们，忙活好几天只为校长能看一眼，点个头。有必要打扫那么干净吗，宿舍是用来给学生住的又不是给领导看的。郭处长是这次评比的直接负责人，他不会不看我的面子，应该不会排在最后，至于拿名次，咱压根儿就没想过，越是名次高的公寓，孩子们越受罪！

    虽然小宋和老陆心里都各有各的想法，但这次会谈还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气氛融洽，取得了历史性突破，双方达成了口头上的共识。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宋心情异常舒畅，甚至觉得老陆这人也挺可爱的，没那么难相处，“可能是平时缺乏交流吧！”最后他总结道。

    上午还阳光灿烂的天到下午时就阴云密布起来，这时候大部分学生还都在外面疯玩呢。宿舍楼门前的草坪里花花绿绿铺满了被子，学校规定只有周末时可以晒被子，平时随便乱晒那“成何体统”？老陆看看天色不对，赶紧起身出去抱被子，要是下湿了孩子们可怎么睡呀。刚抱了几条，零零星星的雨点就滴答滴答落下来，老陆边自己忙边朝楼上喊：“哎！宿舍的人……谁还在宿舍啊！快下来抱被子！”宿舍楼里轰隆轰隆跑下几个人和老陆一起干起来。等把所有的被子都抱回来了，几个人都累得够呛。老陆本来就胖，经这么一折腾更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衣服都淋得差不多了，本就不多点儿头发拧成一缕一缕的贴在头皮上。雨还在下，老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天，嘀咕了一句：“他娘的！”

    小宋早早地吃过晚饭，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打了把伞直奔22号楼而来。老陆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开舍长会吗，他担心老陆有什么说不全的地方，他还得补充补充。

    走进楼门，只见大厅里满满当当站了一堆人，还挺热闹。但却不像在开会，更像是商场在搞被子清仓大处理，站在人群中央的老陆则像个售货员正忙得不亦乐乎。再看公告栏上，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各宿舍舍长*点到一楼大厅开会”而是换成了“白天在外面晒被的同学，下来领被子”，小宋脸马上拉下来了。他转身走到正忙着分被子的老陆面前，劈头问道：“开会了吗？”

    老陆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开会？开什么会？”

    “不是说好今天晚上要开舍长会吗？上午刚说的事现在就忘了？”

    “哦！光顾着分被子，把这事给忘了！”老陆顿时恍然大悟，“今天时候不早了，明天吧？明天也不迟呀。”

    “不行！”小宋不由分说地转身走进值班室，取出一个高音喇叭上了楼，楼道里开始回荡起小宋满含怒气的声音：“各宿舍舍长！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厅集合！迟到的罚一张过失单！”

    五个楼层的所有舍长都哗啦啦聚到了一楼，开始了再寻常不过的公寓舍长会。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老陆和小宋的角色发生了互换，老陆操着手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小宋则像过去的老陆一样站在大厅中央，一手叉腰一手指指划划，慷慨陈辞，与老陆不同的是，他的话里每一句都包含着不容商榷的坚决：“从明天起到三月二十七号公寓大评比结束，每天宿舍卫生必须在八点五分以上！不达标准的，舍长和当天值日生每人一张过失单！不准翻墙！不准在天桥买饭！从现在起我就是保安，谁要是让我遇上了，毫不留情！直接送保卫科去！……”

    熄灯时间早过了，一楼值班室大厅仍然灯火通明，舍长会还没有开完，小宋的声音在空寂的楼道里显得越发洪亮和刺耳。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独自坐在人群外围的老陆脸色有多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