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古灼
在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中有这么一段论述。
胡适编《中国哲学史大纲》,只有上集,写不出下集。如果胡适求教于他,他很乐意给出答案,下集总共只用十六个字:
春秋以降,哲学从缺。无米难炊,请君原谅。
这段文字或许有失偏颇,但极力体现出木心先生对老庄思想的推崇,以至于他认为中国哲人只有一个半,一位是消极厌世的老子,另半位是继承老子思想的庄子。
木心先生为何得出这种评价,还得从对哲学的认识谈起。
观宇宙,观世界,观人生
普通的人生,环行不了世界,更遨游不了宇宙。我们对自身,世界,宇宙的认识都秉承着观人生,观世界,观宇宙的逻辑。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人生是在世界中的人生,世界是在宇宙中的世界。那么从微处观大处,又如何能保证所得所知是感受与真理并存的呢?
所以,从人生,世界,宇宙的顺序去思考真谛,实际上就是在按照宇宙给予的模子存在,就是在世界的迷宫中迷失。从微处观人生,容易有一种乐观心境,积极向上之感。看不到世界的复杂多变,看不到宇宙的浩瀚无穷,如何不为人生中一点快乐而感动?
这是普通人的思维。
而老子不一样,他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无所谓仁,无所谓不仁。其变化自有规律,自有其道,又怎么能以仁字去概况。于此情景之下,万物皆为刍狗,毫无生气,毫无差别。
宏大无垠的宇宙,如何会为人所改变?君王也好,臣子也罢,于天地之间不过沧海一粟,荣华富贵或是穷困潦倒都无差别,如此世道,不如顺其自然,清净而为。
老子的思想无疑是悲观,消极,厌世的。
或许可以讲,任何一个观宇宙,观世界,再观人生的哲学家都是悲观,消极,厌世的。
说到这里,不妨想想宣扬成功哲学,正确人生观的人吧。
人的一生短暂而漫长,思想之无垠如同是时间之有限的彼端。利欲熏心,厚财所累,生活奔波,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自己一生究竟为何而活,因何而感动,因何而悲伤。
抛开情感本能,外在物质,真实而赤裸的自己又是谁?又能以怎样的姿态俯仰天地?
木心先生讲过这样一段话:
几个人具备人生观?再推论,那些人生观从哪里来?不过人云亦云而已,极少是由世界观引申而来。
由此可见,不得不说观天地的老子伟大。
暴君与暴民
老庄思想,最为现代人推崇的是八个字:清净无为,顺其自然。
然而,奇怪的是,这八个字似乎成了懒惰消极的代名词。
因为伟大的哲学家老子说了,要无为而治。那么我就不用努力了,不用学习,不用思考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子提到清静无为,因为这是人最不容易被外界干扰的状态,也是最容易认识世界本质的状态。
而许多人所谓的“清净无为”实则是把思考探索的责任转换为懈怠享受。沉迷于电子,耽于恋爱,爱好挥霍,实在也算不上什么清净无为。
又有人会说,如果世界真像老子所说要顺其自然,那早就乱套了。
这个问题,木心先生也给出了答案,关键在于“暴君”与“暴民”。
中国的古代文化,表里是朝代更迭的进化史,背里就是征战杀伐的暴力史。
自秦始皇开始,暴君与暴民就占据着历史上最重要的两个位置。暴君滋生暴民,暴民推翻暴君再拥立新的暴君,如此往复。历史中也确实有很多明君,但从大的进程上来讲,大抵如此。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伴随着暴力行径。
这种发展,实际上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
于是老子提出: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如果死亡也无法令人恐惧,那这历史两端的角色如何再维持微妙的平衡。要拥抱新的稳定,就必须找到暴力以外的途径。
顺其自然吧。
君不再施暴,民不以暴回。反之,民不暴动,君不暴制。
既然这个思路于几千年前就存在,为何没能阻挡历史上血腥事件不断的发生。是老庄的思想错了吗?
木心先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老子没有历史眼光?没有群众观点?老子一个人空思妄想?我不这样看。老子的想法、原则,是对的,问题在于,人类是坏种、坏坯,做不到,也不肯做老子所希望的,不能怪老子。
西方圣经中提到人类有原罪。归根结底是欲望。
叹息一声。
木心先生在文中说了一段话,我很喜欢,以此来结尾。
我爱老子,但我不悲伤、不绝望、不唱反调、不骂、不出鬼主意——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激。我也有脾气要发,但说说俏皮话。
附:
参考书目:《木心:文学回忆录》第十四讲:先秦诸子: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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