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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金陵段老爷
次日晨。
“中原武林豪门,穆熊柳段,不曾想这穆家居然排在首位,而你柳家竟也位列其中。”花辞树放下碗筷,边拭嘴说道。
“穆家乃是皇室,既然贵为皇室,对于武林势力就要多加留心,遂设下门府以监督周旋武林大家,而不为姑娘所知的是,上一任府官就是穆飞瑛王爷,穆成雪之父。”柳三弄略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姑苏柳家无论在朝中或是武林皆有势力,然而毕竟为人臣子,终究要受制于皇家,所以穆柳二家做大,皇上才会放心。”柳三弄叹了口气,好像有种命不由我的嗟叹。
他又很放松地站起了身,花辞树知道,他即将一会那个所谓的大恶人段老爷。
这个地方的确很穷,不要说茶楼就连早点铺都未有一家,她又想念起扬州城的汤包,千丝,在此处恐怕要称得上世间罕味。
这里的人整日都在忙——忙着帮段老爷造房子,不听话的就要打,打死的就扔到荒漠里去,没死的就继续干活。
柳三弄二人站在很远处就看到段老爷的新舍,倒并非是二人眼力好,而是这楼的确高。京城皇楼至高者一百一十五丈,此楼高整百丈,而且金碧辉煌,雕栏砌画。楼顶四座飞檐,飞檐上各一座金龙,姿态不一,却又如真龙临世,恢宏气势迫人。其奢靡之气不揭自现。
这段家老爷还真会享受,花辞树这般想到。
楼已建好,大部分壮丁都在修缮园林与外院,门前依旧阔气非凡,金边蓝底的匾额上书隶体“段府”二字,笔力遒劲,霸气非常。
然而叫花辞树不解的是,那匾额上架着一把钢刀,刀柄缠着蓝绸,在风中起舞,好亮的一口刀!门即是脸,脸上被人架起了刀,岂不是一件非常煞气的事?
但柳三弄却是明白的,此刀意在警戒生人勿近,否则刀口见血,十死无生。不过如此态度对待外人的也并不多,这段家,果然是豪门之中最等而下之的异类。
柳三弄未有请示,便昂着头,径直走了进去。门前虽立着三五个鸠眼大汉,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他,这些人平日狗仗人势颐指气使惯了的,见着这气势逼人,俨然段家大少爷的姿态,有谁敢拦?况且他二人锦衣华服,举止不俗,必定是人上之人,若是无意冒犯了,段老爷的雷霆之怒可并非是所有人都承担得起的。
院中有人,柳三弄知道,他们都是金石镇最勤恳质朴的汉子。所有人都埋头做自己的事,他们很畏惧,畏惧什么?自然是监工手中的皮鞭。
不过恰好柳三弄看到了这位提着葫芦啜酒的监工,恰好这位监工腰间别了一支皮鞭。
“此处,此处非是闲杂之人所能久留的,尔等,尔等速速离开!”这监工声如雷霆,着实是一个暴躁的人,未等柳三弄言语,居然自己就撞上来了。
“这位大人莫非是喝多了?我等是段老爷的门人哪!”柳三弄抱拳作揖,低声笑道。
他的声音很细微,甚至给人谦卑的感觉,方才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在这个酒鬼面前怎的没了,花辞树很好奇。
“门人?老子平日最讨厌你们这些跟狗一样奴颜婢膝被圈养的草包!快给老子滚!不然别怪我鞭下无情!”监工满脸通红,已然抽出了腰间的长鞭,鞭如灵蛇,挞在身上必是皮开肉绽,劳工很显然对这条鞭子极为忌惮纷纷缩到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没想到这个监工居然是个“愤世嫉俗”的“有志之士”,这个监工恐怕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不过这样也好,省却了柳三弄挑拨的心思。
“哎,为何非要逼我动手呢?我若将大人打倒,你岂非要在你手下面前丢了面子?”柳三弄笑道。
“哼!”这监工本就醉酒盛怒,又如何禁得起柳三弄这番挑弄,酒葫芦朝脑后高抛,长鞭一抖,赫势便向柳三弄快攻而来。
柳三弄看得出,此人是学过几日武的,但至多不过粗识三招两式罢了,因为真正的高手,还不会不堪到如此地步。
监工虽然醉酒,鞭势却更狠辣,专攻人防备薄弱的命门,柳三弄未持兵刃,此时所做的,只有靠他那双脚,穿着金凤紫云履的脚,好像的确与常人不同,因为他的脚法,怪异得很了。
花辞树忽然想到那日湖边摸鱼儿丑三千对上自己所使的脚法,竟然与之甚似,脚踩八卦,步如莲华,生生在那绵密的鞭风面前,踏出一条生门。
但一瞬间,柳三弄嘴角竟露出一抹邪魅的笑,随即右足顿住,肩臂却朝那虎虎生威的长鞭迎了上去。他的角度很巧妙,偏偏这鞭子就稳稳落在他的肩上,偏偏这一鞭的力道不缓不重,未伤及皮肉筋骨,撕破锦衣之后只留下一道浅红的印痕,柳三弄要的就是这印痕。
受了“伤”,柳三弄趁势倒地,手紧捂住左肩,眼神凄楚,额上汗珠连连,不知道的人,只当他是受创深重。
花辞树摇摇头,她终于知道,柳三弄想要做什么了。
“狗奴才,你敢伤我,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柳三弄缓缓站起来。
“我管你是谁,府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这监工依旧怒目,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但是他绝对想不到,他的死期将至。
“跪下。”柳三弄声音很淡,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枚金叶子,叶子上阳文刻了“柳”之一字,叶脉纹路工致,此乃皇室珍品,刻工精美非常。
虽然段家也是富庶豪门,府中不乏宝物,然而这监工果真跪下了,定定地望着此枚金叶子,好像做了令自己特别懊悔的事,金叶子的确有叫他下跪的理由,只要他是江湖人,只要他没有喝酒醉死过去,他就必然认得此物。
四大豪门柳家的信物,先皇亲赐的宝贝,“金叶出青鸾,天下柳盘桓”已是小儿传唱的歌谣。金叶一出,群雄让道,这无名小卒又有什么理由不跪下呢?
“很好,看来你还很清醒。”柳三弄仍旧是笑,他的笑声很怪异,只让人头皮发麻。
“柳…柳大人饶命……”
地上的土不甚么坚硬的,但还是让他把头给磕破了。
他真像一条狗,花辞树默然。
“狗咬了我,我自然不能咬狗,还不叫你的主子出来,我若是有恙,你十条命也不够换。”
那人唯唯诺诺,连拜了数次方退去。
“你们不用害怕,我并不是坏人,而是好人,大好人。”柳三弄望着缩在墙边的劳工笑道,他已经在自己的功德簿上记下一笔了。
花辞树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他虽算不得坏人,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的。
段家正堂果然富丽非凡,甚至比姑苏柳家还要阔气三分,柳三弄竟有些诧异,在这荒无人烟的极北之地,是如何造出堪比皇城的楼阁的。
门前两只百蝶穿花的釜瓶,高一丈五,乃是盛唐官窑所出,粉底青缎的篾丝屏,一有“藏风聚气”之意,四根红木立柱镶紫金边,镀龙凤纹,左右各画一幅,左边吴道子的《关公像》,右边顾恺之的《吴王格武图》,俨然是重武轻文的武学世家。
段老爷名卿字飞蓬,四大豪门之中飞字辈的长者(穆成雪父亲穆飞瑛,飞字辈)。段飞蓬他并未见过的,然而柳三弄还是在这锦衣华服的一拥众人之间,认出了这位“老爷”,他眼睛很小,然而胡子的确是长,柳三弄终于知道他为何要挂关公像于壁上,此人果真与之颇像的,就算称他为“美髯公”亦未尝不可。
段飞蓬一身锦袍,头戴束发白玉冠,眉目如刀剑,项上金璃璎珞,靴下凤羽足绣,真真是豪门宗主的气魄。
见着柳三弄,段飞蓬早就笑着脸迎了上去,“哎呀竟然是我柳兄的三少爷,素日听闻世侄风流潇洒一表人才,如今一见,始得信之,世侄过然英雄出少年呐!”
这个马屁拍得滴水不漏,既有文才又不失优雅,堪称马屁界的典范。
柳三弄笑着摇摇头,这段飞蓬果然是老狐狸,自己入府不过半刻间,他已然摸清了自己的来路,这种地方,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
“世伯赞谬了。”柳三弄拱手作揖。
堂中立着十数人,个个是眼如鹰隼,虎背熊腰,很显然,他们都是武林中的高手,自不是善茬。
段老爷安排这些人,无非是给自己撑撑门面而已。
蓦然,堂上押来一名血肉模糊,嘴歪眼斜的男人,扔在地上,柳三弄认出来,这是方才冒犯自己的那位监工大人,很明显,他已经受了刑的。
见了此人,段飞蓬眼色大变,跳起来骂道:“有眼无珠的畜生!柳三爷的武功,也是你能试的?伤了柳世侄,你已是百身难赎!”
横在地上的那具身体动也不动,只有嘴巴翕合几下,也不知说了什么。
他快要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