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是青梅竹马。
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母亲总让她喊他“千玺哥哥”。可是不知为何,比起这个礼貌的称呼,她更喜欢跟在他后头,一口一个“千玺”叫着。
初见时,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站在桌子面前,却手提着毛笔,聚精会神地在宣纸上描画着。
母亲将她拉到一众人面前,让她跟千玺哥哥问好。
他那时抬起头,稚嫩的面庞带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稳重。他搁下毛笔,淡淡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母亲似乎很高兴,让她过去跟千玺哥哥玩儿,而后跟几位长辈寒暄起来。
记忆中的千玺很少笑,话也不多。按这样的性子是得不到女生喜欢的,但她偏生就对他感兴趣,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后头跑。
小时候在老家生活,那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虽然很沉稳,却也喜欢做一些爬树下河的事情。
他爬树很厉害。记得房子后面有很多棵野生的大树,长得高高大大的,最上头生了许多的刺花。刺花长相跟玫瑰很像,粉的红的都有,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每次倾盆大雨之后,就会落下一地的刺花瓣,空气中都有令人沉醉的芬芳。她喜欢拿着家里的竹篮子来捡这些花瓣,回去让母亲做成香包,或者拿来泡茶。
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朵完整的刺花,只能每次捡花瓣的时候对着树顶望眼欲穿。
他就站在身旁,见她这模样,便笑着问她想不想要。她用力点点头,他就快速脱下外套,顺着树干上的那些分叉的地方爬了上去。
在最上面,他摘了很多很多红色的刺花,朝她招手。至今回忆起来,就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猴子。
不过她从八岁那年之后,就一直很怕水。
原因是他带她去河边去摸鱼虾,他嘱咐她站在岸边看着他就好,但她向来是个安静不了的性子,没挨多久就暗戳戳地甩掉拖鞋想下河。
她不会游泳,踩在岸边的时候,还很兴奋地玩儿水。但往前进时不慎踩到一块光溜溜的石头,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水里。
她扑腾起来的水花把他吓坏了。
他拼尽全力游过去,一把拉住不断挣扎的她。那一刻她明明已经无法呼吸,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明明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可是当他的手拉住自己那一秒,她忽的就没由来地信任他。
她呛了很多水,不断地咳嗽着。他一边拍着自己的背,一边问自己的感受。
那是她和他相处这么久来,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的着急。
这样的焦急是为了她。
母亲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她躲在母亲身后不敢说话。他就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她。
可是她软弱了,她没有勇气站出来为他辩解,任由母亲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他身上。
后来母亲将她带走了。
这一别,就是七年。
她却记得,那个人跟她说过,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她,永远的陪伴。
再见时,她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他却已经是火边全国的男明星。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了。
她和很多十五岁的女生一样,每天为自己的成绩而烦恼,沉迷于各种小说,偶尔跟朋友讨论一下自己喜欢的明星。
那日,闺蜜兴致勃勃地跟她科普关于他的事,她才懂得,那个昔日与她为玩伴的男生已经这般优秀。
他多才多艺,长相清俊,成绩斐然,性格温柔有礼,外人朋友对他赞不绝口,粉丝数不胜数。
他似乎……再也不会是那个会爬很高的树为她摘刺花,抱着她安慰她的千玺了。
他是易烊千玺,可却又不是了。
但她绝没想到会再遇到他。
那天她去超市买了东西出来后,忽然被一只庞大的毛绒熊抱住了。她一脸茫然,面前的熊却还在跟她比划着什么,但她依旧不知道什么意思。熊似乎有些失望,转身就走了。
后来她刷微博才知道,那只“熊”是他扮的。
她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失落。
又一次错过也许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遇。
母亲病重那天,她匆匆忙忙地跑去医院,却在门口看见了他,还有他的父母。她一怔,却顾不得那么多,急忙从他身旁跑进去,却只看到了母亲手垂下去的场景。
母亲一直有家族遗传心脏病,她很早就知道,所以当初她落水时母亲差点因为犯病而撒手人寰。母亲带她离开,她没有反抗,因为她不晓得还能陪母亲多久。
她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眼前蓦地黑了,身体直直地往后倒了下去。
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抬头,看着他安慰的眼神,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那天她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他也一直就这样陪着她,一句话没说,只默默地拍着她的背。
后来叔叔阿姨说,母亲死了之后想要葬回那个小村庄,并把她交予易家抚养。
她和他忽然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她和之前一样,上学,回家,两点一线。只是人突然就沉默了下来,每次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十分拘束,——尽管易父易母一直叫她不要客气。
住在他家里的这些时间,她才清楚地看到,原来让人无比羡慕的他私下竟如此疲累。每天似乎时间都不够,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忙,甚至三天两头就向学校请假,然后在家每次做资料到深夜。
他很关心她,但她不晓得这是同情还是照顾。
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戒指给她当作生日礼物,可她却不敢要。
后来他笑着说,这个戒指是假的,玻璃做的,只是好看而已。她应承了下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二十岁那天,他跟她告白了。
她有些恍然,他已经长成了男子汉的模样,他说,他现在终于有足够大的力量来保护她,就算她母亲走了,他也会替她母亲来护她一生。
她笑着点了点头,却蓦地落了泪。
二十一岁那年,她被查出患有隐藏性心脏病,不得不入院治疗。
尽管他承诺会找最好的医生,可她心里却太过清楚,她最多也撑不过二十二岁。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从母亲去世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没办法逃避这样的命运。这种家族遗传的病,能够治愈的机率小得可怜。
因为每天都在做各种各样的治疗,她日渐消瘦下来,原本就清瘦的脸庞现在依稀能看得见突出的骨头,还有若隐若现的青筋。
她每天要吃大把大把的药。
她从小就是个“吃药困难户”,药要一颗一颗地吞,吃一包药就要喝去几杯水。
他是知道的,所以每次吃药的时候他都会想尽办法减少她的痛苦。
尽管每天都在医院,几乎隔离了外界,但是她知道,他已经家喻户晓,通告更是如雪花般飘洒。他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谓不重。
她临别前的那几天,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每每都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她知道自己自私,可是委屈了十几年,她就自私这么几天。
他没反驳,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给她讲小时候的故事。
房屋后面那些高大的树,树冠上盘着的刺花,提着竹篮捡花瓣的女孩儿,还有村前那条清澈的小溪。
他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苏音,一直淡然地说着:“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哭啊?有点小伤哭,饿了哭,没有朋友陪也哭……每次你哭的时候都必须要我来安慰你。还有,我们老家的那些刺花……”
他的声音蓦地有些颤抖,因为身边躺着的人忽然就没了呼吸,睫毛也戛然而止。
他转头看着她平静的面庞,继续道:“还有那些刺花,你知道吗?那些刺花都枯萎了,再也不会长了,你说,是不是采摘它们的人已经走了,所以它们也不会留了?”
躺着的人没有回答。
他的大手缓慢地抚过她的眼睛:“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他亲手将她葬在了家乡的村边。
墓碑上刻——吾妻之墓。
那一日,他抱着墓碑,哭得像个孩子。
二十二岁就可以结婚了,你现在是我的妻了,那枚戒指你既然收了,就不可以再还给我了。
他知道她一直以来在顾忌什么。
可她不会知道了,从十五年前,那个稚嫩的童音喊他“千玺”的时候,他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其实他从来没有嫌弃那个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女孩儿,所以他才会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去爬那么高的树,才会去摘满身是刺的刺花。
她落水的时候,他的心跳甚至瞬间就静止了。将她拉上来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恐慌感。
当她躲在阿姨背后偷偷望着他时,他其实没有介意她没为他说话。那时他甚至想替阿姨扇自己一巴掌,他甚至比阿姨更恨自己。
后来阿姨把她带走了,他整整七年没有再见到她。
他当艺人,是有私心的。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她会不会也能够在某个地方看见他,然后轻声说一句“好久不见”?
拍摄综艺节目的时候,他穿上了毛茸茸的熊装,在超市门口看见她提着东西。他不知为何,突然就拐了个弯上前拥住她。
但她没有认出他来。
阿姨去世的时候,亲手将她托付给他,他仿佛接到了一个重大的任务。
可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她也有可能得这样的遗传性心脏病呢?
她住进了他家,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亲昵地喊他“千玺”,跟小时候一样那么依赖他。可她每次都不会直视他的眼睛,甚至隐约有些逃避他。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她成年的生日那晚,他买了一个很珍贵的钻戒,名为“挚爱”。她犹豫着不接,他的心忽然就一阵刺痛,而后又似是随意地说这不过是普通的玻璃水钻。
他看着她如释重负地接了,心却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半。
她二十岁的时候,他跟她告白了,她蹙眉答应了,可神情却那么勉强。
她就算长大了也还是很喜欢哭,半夜里他总是被她的抽泣声惊醒,然后将她拥过来,跟小时候一样那般安慰她。
她住院的时候,似是恢复到了以前的那个她。她还是很讨厌吃药,每次吞药的时候脸都皱成了一个小包子。
她那时特别特别依赖他,甚至不许他离开她一步。他自是很欣喜却又心酸地答应。
到最后几天,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但她还是会迷迷糊糊地拉着他的衣角问:“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对不对?”
“嗯。”他一个单音节就让她足够安心。
那几天,她问了这个问题不下五十遍,他每次都很耐心地回答着。
她失去呼吸的时候,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走了。
他亲手为她刻了一块碑,此后每年她的忌日他都会带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放在她的墓碑前。
她说过,她最喜欢红色的刺花,因为很像一团火的红玫瑰。
他后来尽管在“花无百日红”的娱乐圈留下了一个传奇,却终生未娶。
那些记者都好奇地问他为何不结婚,他也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已经有妻子了。”
他老去之时,命后人将他葬在她身旁。
墓碑上却什么也没刻,孤坟空碑沦为不解之谜。
后来许多粉丝大恸,将十一月二十八日定为他的纪念日,那个笑起来有深深的梨涡,跳起舞来永远能够引人注目的人却再也不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似是在下坠着,手中握着一束摘去了刺的刺花。
他似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千玺,我的花呢?”
恍惚间,面前又出现了那个歪着头,弯眉盯着他的那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