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一本让一般读者也能理解音乐史大致流向的书”是本书作者的目的,极简二字所指的音乐史,是指“一千多年的西方艺术音乐”这一段历史,而并仅仅不是大家一般所认为贝多芬,莫扎特,肖邦们最辉煌的那一段古典音乐时期。
从音乐教育从业者的角度来看,或许我并不一般的读者,而是对古典音乐已有一定专业积累的同好,但我仍在这本书里读到了因艺术音乐历史的沉淀感而穿越而来的厚重回音,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作者不再把音乐描述为一个个作曲家独立的个体进程,而是由同一时期的音乐风格出发,解析了与西方社会结构的历史进程密不可分:
在一开始,中世纪时期,音乐并不是用来听的,而是数学的分支。音乐是一种秩序,以为世界调音的作用在神的世界回响着,那是在庄严和神圣的教堂穹顶上响彻的格里高利圣咏,无伴奏合唱世界里纯净的低颂。那时候的音乐绝不是简单的享乐,而是与科学及哲学相近的学科——正如宇宙运转的深沉背景,在声音的背后伫立着神坚不可摧的秩序,这才是它的本质。作者称中世纪音乐为“迷雾重重”,我却觉得正是那混沌之中隐藏着巨大的萌芽。
而后文艺复兴时期才带来了音乐的“开始”,因为此时作曲家有了在作品上留下自己名字表示“我与他人不一样”的意识,并且正是因为这个时期有了“乐谱”——即音乐音乐能够被书写被设计被变成纸质传播而才能在以后的岁月里变得伟大,因为它是被人“像建筑一样叠造起来的”,和现在很多流传广泛却只是口头传播的世界民族音乐不同,西方艺术音乐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会令人觉得其规模宏大,难以入门。
到了巴洛克时代,音乐的社会功能变成了服务王权,粉饰权贵,所以才有了上流社会才玩得起音乐这一说。这一时期的音乐经常在王宫的庭院,伴随着烟花,喷泉,宴会,所以需要更大的戏剧化,为一切宏大的,华丽的背景,甚至有了一套固定模式的音乐修辞手法。在这里,我很欣喜地看到作者提醒我们巴赫并不能代表巴洛克音乐,甚至巴赫还有一些些复古和反叛,他回归了一点音乐的宗教性。在那样大量华丽,舒适的宫廷音乐时代,巴赫其实是孤傲的。
古典主义和浪漫时期的一切,我们太熟悉了,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那些哪怕门外汉也能说上一二的音乐家们,层次不穷地出现,这是音乐为普通市民倾诉的时代,它虽然依然有私立空间,但是更多地确立了公共空间,不为上帝,不为王宫,作曲家们愿意为了自己的乐迷创作全新的音乐,而让音乐会这种欣赏音乐的形式不再是贵族的专利,直到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我们熟悉的欢乐颂,达到了音乐对所有人开放的巅峰。从匠人的精湛技艺到艺术家的独创性,是音乐在十九世纪的最大趋势,而这一切都在十九世纪末的瓦格纳手里整合成为了接近宗教体验的高度。
这种久久长存的高度,作者认为哪怕今天时代已经变化,经历两次世界大战,或许前卫音乐,流行音乐已经覆盖了半壁江山,甚至有了约翰·凯奇《四分三十三秒》这样颠覆概念的尝试,但实际上我们依然还没有在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中解放出来,甚至“流行音乐”才是浪漫主义在二十世纪以后最忠实的继承者——仍使用“哆咪唆”这样的传统和声伴奏。
音乐实际上已经回归了最初的宇宙秩序,但它已不再如最初那样,仅仅只是回响在神的世界,而是无处不在,如作者所说:“人们沉醉于卡拉OK,为爱情剧和电影的主题曲流泪,沉浸于广受欢迎的钢琴家弹奏的肖邦乐曲中,或者在听者寥寥的演出现场认真聆听现代音乐的不协和音时,心中也许都隐藏着对‘某种神圣事物’的期许。我们在宗教缺失的时代中寻找感动,在一个没有神的时代期盼从音乐中获得宗教式的净化。”
如果我们还渴望“体现神之降临音乐”留下的残骸——感动众生的精神,那么,在这本书里能看到那些古典音乐中“好听的曲子”“听不懂的曲子”“一般的曲子”“不太理解的曲子”这样的音乐,是在哪里诞生,应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听,必将升华聆听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