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夙养伤这段时日,归灵墟颇为热闹!
但细细说来,也算不得热闹,只是一些仙神尊者,借着探望千夙的缘由,光明正大遛了一回归灵墟。
千夙对此颇为不悦,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仙神进灵墟殿,免得妨碍他养伤……说这“养伤”二字的时候,他还很痛苦地皱了一下眉。
我依着千夙的话,仔仔细细筛选,将那些变着法想见他一面的各路仙者,全然挡在了灵墟殿外,而后只挑挑捡捡放入一些与千夙颇有渊源的仙神,这般挑拣下来,能见到千夙的,前后统共不过五六位。
“仙上!”
我正倚在灵墟殿门口,想着千夙所言“乱七八糟的仙神”具体指哪些,冷不丁却被一道很是低沉的嗓音所打断。
我抬眉望去,见一袭深蓝锦衣的男子正立在不远处,他容貌秀丽,衣襟处绣着一株带叶的曼珠沙华,妖冶诡谲。
我扬眉,轻笑,“泽同神执!”
泽同也笑,唇角轻起,有些过分阴柔的眉眼,在那瞬间竟有丝蛊惑人心的意味。
“听闻上尊大人有恙,不知可好些了?”
“好些了,有劳泽同神执挂念!”
“那不知,可否……”泽同指了指灵墟殿门,“进去探望一番?”
我细思一瞬,觉得这泽同虽在神界当值,但也只是神执,和千夙也并无深交,想来千夙所说“乱七八糟的仙神”中,定也有他的名字。因而,只好又扬了笑,微微颔首,“泽同神执的心意我替上尊大人领了,然上尊大人有伤在身,已然歇下,此时进殿,恐有不妥……”
“呵……”
我话音未落,只听一道极轻的笑声自泽同身后传来,而后,泽同躬身退至一旁,便见一个紫色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个男子,眉间温雅,容颜清隽,一双眸子乌黑深邃,如墨色的玉,散发出清幽的光,一袭暗紫色长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深紫牡丹,重重叠叠,好不热闹。日光倾泻而下,如同一层金色的轻纱披在他周身,淡淡地光华自他身上飘出,夺目非常。
他眉间温润,唇畔含笑,一步步踩过归灵墟的草地,缓缓而至,笑问我,“千夙,当真歇下了?”
“并未!”他原就生得翩翩,这般一笑更显温雅,我一时竟连谎话也忘了说,待发觉时,已然迟了。
“那我,可以进去瞧瞧他么?”听我言罢,面前的男子微微勾唇,神色清和。
我忙欠了欠身,很是恭敬道:“主神亲自来探望上尊大人,小仙岂敢拦着?主神请!”
“哦?”男子微微诧异,“你瞧出我身份了?”
我将头压得更低,“来去无半点声息,身旁又有泽同神执侍候,除却神界主神,六界之中怕是再无第二人了。”
“好!”他轻笑出声,带着一丝打趣道:“神界主神绯言,求见归灵墟上尊大人,不知,可否一见?”
“主神请!”我满面笑意恭恭敬敬,将绯言迎进了灵墟殿,而后一路心惊胆颤。
这可是神界主神,六界中地位最尊崇,身份最高贵的神。我万万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目睹他的神颜,且得见他与我低眉含笑。
曾听六界传闻,主神绯言温润如玉,乃世所难遇的谦谦君子,然传闻中却不曾说,这神界主神,样貌也竟是一顶一的好!
真真是温雅若高天白云雅致,秀丽如牡丹雍容光华!
而这样的天地之尊者,今日屈尊而来,只为探望千夙……看来六界传言,千夙与绯言乃至交好友,断非什么虚妄之言了!
“你来归灵墟多久了?”绯言忽而出声,很是温和。
我忙收了思绪,低声回:“将近七百年了!”
“唤作什么名字?”
“七华!”
“哦,七华……”言语间,绯言随我一道绕着扶桑树而过,轻疑了声,“嗯?千夙将寝殿从扶桑树移出来了?”
我颔首,低低道了声“是。”
似忆起什么来,他轻轻一笑,“他倒终于想开了!”
我疑惑道:“怎么说?”
绯言道:“自他隐在归灵墟,寝殿便一直在扶桑树里,劝了他十万年,也不见他动摇,如今倒是不用再劝了!”
他为何将寝殿从扶桑树移出来?好像是因为长欢来了归灵墟,要住上一日,千夙才将寝殿从扶桑树移了出来……
为了长欢……
没由来的,我心上竟有一阵酸涩蔓延!
“绯言?”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猛然响起。
我抬眉,望见正立在天阙宫门口的千夙。
他语气中带了一抹惊异,但神色未变,一如既往。而后,他与绯言互望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我身上。
片刻,我见他舒眉展颜,隔着绯言与我一笑,眉目清华竟胜人间四月芳菲。
绯言似有所察觉,也不着痕迹瞧了我一眼,而后轻笑道:“听闻你将自己伤了个半死不活,特来瞧瞧真假。”顿了顿,他又蹙眉摇头,低低一叹,“现在看来,传闻有误啊!”
“令你失望了!”千夙移回目光,轻哼一声,扬手招了绯言进去,“进来吧!”
绯言负手,随着千夙一道进了天阙宫,我迈步正欲跟进去,不料有只手臂横过来,正挡在我身前。
我静立抬眉,见泽同眉眼阴柔,勾唇轻笑,“主神与上尊大人许有要事相商,七华仙上还是与我在外头侯着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片刻。
我这是……在归灵墟地界,被旁人拦住不许进天阙宫?
六百年来,这还实属第一次哪!
心上有一股气蹭蹭蹭地往出冒……
我开始思索,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眼前这只手的主人给赶出归灵墟……
用身份吧,这泽同是神界神执,高我一头,比不过!
打一架吧,他神力可与上神相较,估计挨揍的是我……
“七华……”千夙不知何时回了头,冲我招了招手,“怎么不进来!”
嗯,方才竟忘了,我有千夙这个大靠山!
“这便来了!”我不紧不慢地应了句,而后不着痕迹瞥了眼泽同,方长袖一挥大摇大摆跟了进去。
千夙与绯言已经各自寻了位置坐下,我也便快步过去坐在了千夙身侧。
“说吧,因何事而来?”千夙兀自扬手,化出浅醉,临空与绯言斟了一杯。
绯言不语,只伸手接住那一杯浅醉,而后轻抿一口,又似细细品味一番,方开得口来,“浅醉,十万年如一日啊!”
“为喝酒?”千夙很是不屑。
“为你……”绯言搁了酒盅,抬眉又瞧见千夙动作,立即皱眉,“受了伤还饮酒?”
千夙端着酒盅的手臂微微一顿,而后似颇不在意地笑了下,“无碍……”
“大人!”我忙立起身子,伸手将他手里酒盅夺过,“大人伤还没好利索,浅醉还是先别碰了!”
千夙愣了愣,手臂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片刻,他侧目望我一眼,有些尴尬地将手臂收回,干笑两声道:“说的也是,说的也是,伤得极重,浅醉不沾为好!”
末了,似乎是为了配合“伤得极重”那几个字,他还适时咳了几声,而后有些虚弱地瞥了眼我。
我清浅一笑,摇着手里酒盅,“至于浅醉,便由我替大人饮了!”
言罢,我仰头,一杯浅醉尽入喉中。霎时,浅淡的香气带着温润的触感一路划下,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而后,又随着筋骨脉络流至每一寸神魂处。
“哎!”我听千夙轻叹一口气,而后用两个手指将我手里酒盅掐走,“这整整一杯,你是打算再睡个十天半月了?”
“那不行,我还要……守着你呢!”
千夙敛眉,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瞧你们这样,倒似我不存在似的。”绯言眉目温雅,憋了笑瞧着千夙。
千夙回过头去,淡淡道:“到底何事,你且说说。”
“也没多大的事,就是前几日天生异象,泽同查探后方知,是妖界有异。”
千夙抬眉,疑道:“妖帝……醒了?”
绯言点头,“不错!”
千夙轻哼一声,“睡了近六万年,也该醒了。”
绯言道:“你当真信她,睡了六万年?”
“当然……”千夙语调一顿,继续道:“不信。”
绯言启唇,语调清和,“她若真是近日才醒也便罢了,但若醒得早,又藏了消息,直到近日才这般张扬现身,昭告六界,怕是……又藏了什么阴毒谋划。”
绯言说的颇为郑重,但千夙却仍一副自在模样,“藏便藏了,我能废她修为一次,自然也能废第二次。”
“你是说……要去一趟妖界?”
千夙忽而侧目望我,眉间溢满笑意,“只要她守着妖界,好好做她的妖帝,那我便不会踏入妖界半步。”
“若她不安分守己……”
千夙蹙眉,将目光移向绯言,“那便……由你替我跑一趟。”
“呵……”绯言轻笑,扬手又饮下一杯浅醉,方道:“这六界八荒,也唯有你,敢吩咐我去做这做那。”
“那你……应是不应?”
“应!”
那一声“应”,答得郑重且坚定,令我不由自主觉得,纵使千夙此时让他抛了性命,他仍会义无反顾地答那声“应”。
半晌,千夙低低一笑,又道:“神界,近来如何?”
“还好!”绯言抿唇,淡淡一笑,“近几万年来,又飞升一位上神,如今上清天足有三十九位上神!”
千夙露出一副赞叹模样,“倒是难得!”
难得?
我惊了又惊!
几万年飞升一位上神,竟还难得?那这飞升上神到底是有多艰难!像我这般修为不高,又懒于修炼的仙,若想飞升上神,怕是得用上数十数百万年了……
这可真真是愁死我了!
因我正思着自己的飞升之路,也便没了兴致再去理会千夙与绯言,所以后来他们又聊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待回过神时,已是绯言要离开,千夙正慢悠悠地起身与他告别。
“且送一送吧!”绯言负手而立,身姿卓卓。
“怎么,怕在归灵墟迷路?”饶是这般说着,千夙还是随绯言一道出了门。
我后知后觉起了身,而后摇摇晃晃追了过去。
然踏出门槛时,身子一个不稳扭了下,立时手臂一晃,长袖翻飞甩出一个物件儿。
“当心着点。”千夙适时扶住我,沉眉道:“谁让你出来的?”
我眯了眯眼,伸手指指绯言,“来,送送主神!”
浅醉的后劲儿似乎慢慢涌了上来,一时脑袋有些发晕,脸上也烫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竟连千夙模样也瞧不真切。
“我看你有事要忙,且不用送了。”言罢,绯言兀自迈步离开了。
然未行出几步,他便又停了下来。片刻,闻得他一声轻笑,以及一道颇为疑惑的声音。
“千夙,看来你非但不怕蛇了,而且还亲自养起它们了!”
原是方才那一晃,竟将我袖中小蚯蚓给甩了出去。
半晌,绯言慢慢蹲下,将小蚯蚓捏了起来,而后对着千夙遥遥一晃,“好好养着它,甚好!”
千夙眉目一抖,立时拥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恨恨咬牙,携我一道闪进了天阙宫。
“走时,且将它给……扔出去吧!”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