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没人了,都走了。房子都推倒了,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旧的都不要了。要上楼了,全是新的。谁还要旧的,老的,不中用的。除非朝夕相伴在一起大半辈子,用的顺手,有感情,才舍不得扔。
那个跟着他吃了一辈子苦的老女人,也走了。心脏病,没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她是在出租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没福气住新楼过好日子。多可惜,自打年轻跟了他,吃得都是辛苦,把一儿一女拉扯成人,嫁人娶妻,生儿育女。她的任务完成了,走得多是时候,一点都不讨儿女嫌。
他不行,身体棒棒的,一顿饭吃得下四五两米饭,或者两个大馒头。儿媳惊诧的小眼神,时刻提醒他:老了就少吃点吧,还能多活几年。他不愿被人管,在厂里被人管了一辈子,六十岁退休自由了。他愿意和老伴俩人过,村里拆了他的老房子,分了两套楼房。他打算卖一套,留一套。手里有钱,不累及儿女,自食其力,多好。儿子不同意,他自己也分了两套房,都租出去了。还让他们也出租一套,留那套大的,两家一起住。老伴不同意,儿子都结婚了,有了孩子,各过各的,多省心。
女儿也不愿意,和女婿回娘家哭着要房子。说什么如今生儿育女一个样,都养老。房子她也有份,国家法律上写着呢。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吵得不可开交,为了房子为了钱。没人注意慢慢倒下的老伴,是他掐着她的人中穴,给她缓上一口气,老伴对他恋恋不舍看了一眼,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撒手而去。
他不哭,那些年过穷日子,吃过的苦太多了,眼泪都淌干了。他也不想听他们在耳边吵。国家法律他也懂,儿子女儿都有份,没错,那也要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02
他傻了,抱着老伴的尸体,哈哈大笑。老伴儿,等我啊!等我收拾了这帮小兔崽子,就去找你。
老妻入土为安,房子的事到底依了儿子,他被搬进了最大的那套房里,和儿子一家三口同住。女儿隔三差五领着人来闹,他按时吃倒头就睡,管不了那么多了,让他们各凭本事折腾吧。房子是他的,他也有退休金。睡在自己家里,没吃别人的,为什么不活得自在点。
搬来没几天,他犯病了。找家里那条老狗,四处乱翻,连儿媳的化妆间也弄得一团糟。儿子劝他,别找了。找不到了,老房子一拆,它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他知道儿子骗他,小兔崽子,还不是你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带着铁棍,开着车,四处逮这些无家可归,无人收留的丧家之犬。你们要活剥狗皮,吃狗肉,喝狗血,还不吐狗骨头,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想当年,老伴生儿子大出血,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儿子没奶吃,是狗妈妈给了他一条命。他吃狗妈妈的奶长大,现在连狗妈妈的女儿,你的亲妹妹也不放过,黑心肝的白眼狼。
他叫着嚷着,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跑,找老伙计去。儿子一脸无奈,在后面追。他使劲跑,想欺负他老了不认路,没门。这条回家的路,他走了几十年,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上下班,接儿女放学,送女儿出嫁,给儿子娶媳妇,哪一天不行走在这条路上?
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一天天老去,那条路不见了。它被无数的石料混凝土填充着,周围挖了许多深不见底的坑,一捆捆钢筋扎进它的心里肉里。它终归成为尘土,四散飞扬。而高高的大楼会在它的身体上耸立,有很多人踩来踩去,有很多车碾来辗去,直至无人知道这里埋藏的是谁,它又经历了什么。
他躲过儿子的追赶,爬过安全栏,终于找到了家。它已经没有家的模样,可他坚决地确定,这儿就是自己的家。因为他在杂草丛生,垃圾漫天飞的野地里,看见了它。他的老伙计,那条老狗。它呜呜叫着,摇着尾巴跑向他。这么多天,它受了多大的委屈,浑身上下的毛,脏的都看不清颜色,一缕一缕沾满了泥巴和菜渍。它是钻了多少次垃圾箱,翻找着一点点食物填饱肚子。它瘦成了一个框架,皮包在骨头上。它不是当年毛色鲜亮的骄傲公主,也老成了无人问津的狗婆婆。
它咬住他的裤角,扯着他往野草深处走。草丛里的蒺藜扎伤了脚,他不觉得疼。只想跟着它,去寻找心中的宝藏。他相信它,一定有。
03
他们来到了向阳背风处,它不走了,“汪汪”叫了两声。他听见草丛里有轻微的声响,扒开一看,里面竟然藏着两只可爱的狗崽儿。它们睡在一个小小的暖暖的厚厚的草窝里,毛茸茸的,干干净净,嫩嫩的小鼻子使劲向周围嗅着,还没睁眼睛呢!
他的心软成了一地的春泥,难怪儿子逮它时,它逃得那么快,叫得那么凄厉。它不是为了自己,丢下朝夕相处的老主人,它拼命想要保住的是肚子里的两个小生命呀。
为了它们,它宁愿餐风饮露,四处奔波,忍饥挨饿,也要把它们奶大,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它们搭建一个小小的家。
他落泪了,想起了离开的老伴。他两只手同时抱起它俩,对狗妈说:“走,我带你们回家。”
狗“汪汪”叫着,不肯离开。虽然这儿透风漏雨,却是它们相依为命的家。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那个朝夕相伴几十年的家,早已没有了。回楼上吗,儿子儿媳和孙子哪个欢迎他和它!
他哭得更凶了,天地之大,何处才是他们安身立命,温暖的家?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