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二二九年 二月廿八
九重城阙烟尘生,一念负尽天下人。
天幕深垂,云卷风鸣。
悠悠九重台阙之上,一个慵懒的身影映入秦昭眼中。
那是一个正值中年的男子,面目算不上英俊,甚至由于下颌上虬结的胡须使他的面容略带沧桑。
乍看下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到极致的人。
可正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却是如今天下之人心中最为恐怖的梦魇!
正是这个男人,他亲手推翻了延续八百余载的诸侯分封,要让这个世界绕着他一人运转。
“履至尊而至六合”,他在王座上不动声色,但只需一句话,便能让如今这残余三国中的任何一个消失在中原的版图之中。
他便是赢政,大秦帝国六世绸缪的执行者。
秦昭望着王座上的男子,脑海中思绪纷飞。他想起了无数关于这位王者的传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今天,便是要刺杀他么……真是想一想都令人兴奋啊!
王座上的男子形容慵懒,却仿佛有着鹰一般敏锐的直觉。他显然发现了阶下少年的异状,于是低沉的声音自王座上响起:
“你……在想些什么。”
这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瞬间便将秦昭的思绪打断。
秦昭怔了怔,余光里看见荆轲淡然的脸上深藏的担忧,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旋即俯身道:
“草民……惶恐……”
侍立两侧的百官们原本神色僵硬,此时闻言却均是带上了戏谑的笑意。
“呵……”
王座上的嬴政慵懒依旧,显然并不满意这番答复,但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只听他顿了顿,继续道:
“吾听闻燕王派汝等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语调声缓,听不出是喜是怒,但却无疑充盈着浓浓的傲慢与讥讽。
荆轲的手握了握,随即又松开,
“好教大王知晓,吾二人奉燕王之命前来与大王议降。在此特奉上燕亢督之地图与将军樊淤期之首,以表诚意。”
……
慵懒的男子此刻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只见他挥了挥长袖。下一刻,一种厚重无比的压力便弥漫在了整座宫殿之中。
林立两旁的文武百官无不骇然失色,一瞬间尽皆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时间,仿佛在顷刻间静止。
微风从殿外掠过,却没有人感到一丝凉意。良久,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终是将殿内的死寂打破,
“议降?……呵……将信物呈上来吧。”
千里曳行箧中剑,图穷事至寒光生。
沉重的气息持续蔓延着,朝堂上的所有人只觉心中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变得沉滞难耐,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身亡。
庭下的荆轲似乎也受到了莫大的影响,只见他低着头,身子弯得极低。艰难地捧着盒子,一步步挪向眼前的王座。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荆轲越过庭柱、越过百官,终于来到那一汪清池之前。
这里,是身后众人究其一生都不可跨越的地方。
荆轲抬起腿,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清泉上唯一的拱桥。
王座之上,嬴政的双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继而又归复平静。
从拱桥上走下来,荆轲继续前行。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可以看见秦王脸上纷乱的胡须,此时离那暴君不过三步之遥。
突兀间,大殿外狂风乍起,宫室呜咽作响;朝堂两侧的长明灯火上下摇曳,闪烁着不定的光芒。
蓦地,天外一道炸雷轰鸣而至。
寒光乍现,一柄狭长的匕首自盘卷的地图中飞射而出,落入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之中。下一刻,只见那手掌猛然握紧,那匕首便如出洞毒蛇般悍然向秦王刺下。
匕首在空中划出淡淡幽光,只顷刻间便已笼罩了整个王座。不过半息时间,刃间已抵向秦王心脏。
“叮”
匕首落下,哪知却在王座的精铁靠背上留下一串火星。
再看那秦王,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王座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手握剑柄,长剑已然出鞘。
“啊呀……”
庭下的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目瞪口呆,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忙连声叫到:
“大王小心”……“有刺客”。
……
清池之后,荆轲收回匕首,丝毫不去理会乱成一团的大殿。双目冰冷,直视秦王,
“不愧为当年天下排名第一的剑客,哪怕为王十数年,这身本事也未曾落下呢。”
……
嬴政手持长剑,神色淡然道:“遣你来者,想必是燕太子丹……孤还是太过仁慈……既然来了,孤便予你两条路。”
“降,或是死!”
荆轲闻言,不怒反笑道:“呵,你以为这便胜券在握了么……”
嬴政闻言面色微变,旋即闪身跃出。
“唰”
一片衣襟飘然落下,先前立在殿下的少年从阴影中迈出,舔了舔嘴唇,
“好快的身法!”
殿内无风,烛火一突一突地向上冒着个儿,映得三人脸上晦明不定。
“大秦礼制,未得秦王授意,虎贲不得擅入朝堂。嬴政,这自大之举,便是你今日丧命之因由!”
荆轲双目凝视秦王,语带讥诮。
此时荆秦二人各据一方,隐成合围之势,已是将嬴政去路堵死。嬴政无路可退,若想脱身,唯有一战耳。
“呵呵……皇城深邃,高手如林,今日你便是行刺成功也逃不过一死……孤见过的刺客也不少了,皆是一击不成当即遁走……那燕丹许了你什么好处,竟使你这些无胆鼠辈不惜性命?”
身处危局,两虎旁伺,那嬴政却仍是面色淡然,似是毫不在意。唯有那身周无风自动的袍服使荆秦二人明白,秦王已然全神备战。
“哼,废话少说,纳命来!”
荆轲怒喝一声,纵身而起,手中匕首如毒蛇出洞一般,直刺秦王面门。
秦昭见状,目中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身形闪动,袭向秦王身后。
二人配合默契,转眼间嬴政已是腹背受敌,危机重重。
但那嬴政又岂是易与之辈,只见他右臂长挥,那长剑便如深海游龙一般上下翻舞,片刻间连挡二人杀招。
只一瞬间,危机顿解。
荆秦二人招式被破,却也不见气馁,匕首轻挥便再次迎上前去。
三人就此战成一团。
嬴政手持天子之剑,剑势大开大合,凡是长剑所及必然风声大做,煞气逼人。而荆轲则恰恰相反,他的招式诡异绝伦,单匕轻挥间便如藏身阴影中的毒蛇,杀机暗藏。
秦昭武技多是习承自荆轲,但又因天性使然,阴森鬼魅间自带一股决绝之气,此时使来也是风声赫赫,较之荆轲亦是不弱。
三人翻转腾跃,剑来匕往,转眼间已是激斗数十回合。
那嬴政虽说曾为天下排名第一的剑客,但毕竟高居庙堂多年,一身剑术所剩已不足八成。时间一长,在同为高手的荆秦二人的围攻下便渐露颓势。
荆轲身为一名刺客,感知何等敏锐,只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嬴政的异样,当即心下大喜。
趁着嬴政露出破绽的一刻,荆轲轻喝一声,手中的匕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穿出,抵向其软肋。
嬴政见状一惊,忙将长剑回掣,挡在了匕首之前。
“叮”
清越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嬴政手中长剑一震,竟是险些脱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