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讨厌爷爷
这种讨厌的起因是一条狗
爷爷扔掉了你养了很多年的狗
你知道后掉眼泪，大声质问爷爷为什么
爷爷摇头不说话
从那之后，你便越来越讨厌爷爷
你讨厌爷爷半夜的咳嗽声，讨厌爷爷天还没亮就起来打牌，讨厌爷爷吃饭时弄的满桌都是，讨厌爷爷来接放学的你
你觉得很没有面子
有天，小区停电，你爬楼梯回家，刚爬到自己家那层楼累的气喘吁吁时，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爷爷站在不是自己家的门口，手上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
领居站在门内抱着手臂，一脸冷漠
你突然觉得怒火中烧，觉得爷爷是在骚扰领居
领居阿姨是个好人，之前你生病时她来照顾过你
你走过去拽着爷爷，爷爷手里提的东西没拿稳，洒了一地
你没注意看是什么，拉着爷爷回了房间，沉积在心底的不满此时爆发出来，你大吼大叫，眼泪汹涌而出
你大声的质问着面前年过半百的老头，满头白发的小老头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只是摇头
只会摇头
你发泄完之后稍稍冷静下来，爸妈工作回来看见你们这幅架势，不明所以
你没理他们的质问，走进房间，关门的时候你看了一眼爷爷，觉得自己好像长的比他高了
随即，你把门摔的震天响，父母的咒骂声从门外透进来
你心里气极了，觉得一定是爷爷告了状
晚饭时父母没有叫你，你躲在房间里吃零食，突然有人敲你的门
你以为父母气消了来叫自己吃晚饭，开门却看到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对着你笑
他手里端着饭碗，碗里有你最爱吃的鸡腿
你冷冷的看着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你开口道，麻烦拿回去，我不饿
爷爷浑身颤抖了一下，眼神里蒙了一层落寞
你把门关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爷爷
奶奶还在时的爷爷
那时候的爷爷是村里力气最大的人，他会找出来些木材给你做玩具，也会牵着你的手跑几里路给你买零食
奶奶经常对你说，爷爷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丈夫
你实在搞不懂，以前那个高大的爷爷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上厕所都会堵马桶招人嫌的小老头呢
你想着想着便沉沉入睡
再醒来时，眼前的红蓝刺痛了你的眼
你看着满地的血迹和父母不断颤栗的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警笛声穿透你的耳膜，直击你的大脑，把你的灵魂死死的钉在那个漆黑看见光亮的夜晚
爷爷突发脑梗去世了
这是你在捧着一束花，放在爷爷碑前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你还是没有办法接受
明明那天晚上还端着一碗饭眼神里充满期待的人，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
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死了，可你却没有一点高兴
你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压抑到了极点
整理遗物时，你发现了爷爷以前用的旧手机
你把旧手机带到手机店修好，开机的那一刻，熟悉的铃声响起
很多年前的晚上，这个铃声一直都在伴着你入眠
你翻着手机里的内容，没发现什么，最后打开了相册
一张张老照片像落了灰一样模糊不清，你看到了很多关于你小时候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你印象最深刻，那是你六岁时，和小伙伴玩耍不小心掉进沟里，第一次没哭也没闹，自己坚强的从沟里爬出来
奶奶在一边数落你，爷爷则坐在摇椅上，看着满身是泥的你，以及旁边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奶奶，翻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你看着那张照片，不知不觉眼眶湿润起来
你突然好想好想回到以前
回到以前在小山村撒着丫子疯跑的那段时光，回到爷爷奶奶住的那间小屋子，再看一眼被你贴满花花绿绿贴纸的木门
参加完爷爷的葬礼，你失魂落魄的往家走，小区依旧停电，你一阶一阶的爬着楼梯，爬到家门口，却看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人用布袋包起来的东西
你打开布袋，入眼的却是一大堆土豆，带着泥腥味
你突然想起，当时爷爷手上提的，正是这个布袋子
你恍然大悟又惊慌失措，原来当时爷爷并不是要骚扰领居，而是要给她些土豆
为什么呢
难道是为了前几天他们都不在家，领居照顾了生病的你吗
你脑子里嗡的一声，觉得有些站不稳
你回到家里，第一次走进爷爷的卧室
爷爷的卧室陈设很简单一把椅子，一张床，还有一个似乎是他自己做的小木柜，上面放着扑克牌
你拉开柜子，入眼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爸爸，妈妈，奶奶，你，就是没有爷爷
照片底下压着厚厚的一叠东西，你翻开来，发现那是一封又一封的信
收信人大部分是奶奶，有些是给你的
都是一些无法寄出去的信
你翻开属于你的那些信，里面都是一些他平时没说出口的关切与问候，每一个信封里都夹着五块钱
是爷爷经常给你的五块钱
你又看了爷爷给奶奶写的信，有一封很特别，上面没有收信人，你打开浏览了一遍
奶奶下葬那天，爷爷窝在屋子里没出来，大概就是那天写了这封信
信的开头写着，老婆子，我好想你
明明昨天才见过你，但却觉得隔了好远好远
我忽然想看你穿旗袍了，就我们初见时，你穿的那件水红旗袍
可惜看不到了
原谅我是一个胆小鬼，不敢大大方方去参加你的葬礼
你要是怨我，就来我的梦里吧，骂我一顿也好
囡囡写了演讲稿，打算在你的葬礼上读，她写的很好，就是还爱哭鼻子，读一会就读不下去了，抱着我的腿哭
我没办法给她安慰，我自己也难过，老婆子，你这一死，让多少人为你难过啊
真没良心，明明前一天还说好搬到城里跟着儿子住的
你是为了留在故乡吗
听说囡囡撑着在葬礼上读完了稿子，赢得了很多人的掌声
她也真的长大了，会在葬礼结束后跑过来安慰我了
老婆子，囡囡从小养到大的那条胖狗就快要死了
我打算等它死后，趁囡囡不在的时候找个地方埋了
不然小丫头又要哭好久
从昨天起，我就总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风从这个缺口灌进来，很冷
我现在就坐在我们的家里，这个四四方方曾经温暖如火炉的家里
你是否也会在
如果你在的话，就过来抱抱我吧
我想我应该能感觉的到
不，是一定能感觉的到
你读完爷爷写的那些信，手都是颤的
爷爷自从奶奶走后，就变成了一个自卑的小老头
他不敢抬头和人说话，不敢去和别的老头打扑克，只能自己和自己打
他也不敢在家里随意走动，怕吵到你，吵到儿子和儿媳休息
他夜夜咳嗽睡不着，只能坐起来写信，写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最最重要的一些人
你跪在地板上嚎啕大哭，心脏像是被千百根针扎过一样，刺痛到你无法忍受
你觉得胃里像是有一双手在翻搅，搞的你直想吐，最后却只能干呕，呕到全身发软，最后没有一丁点儿意识
迷迷糊糊中，你父母赶回来，抱着你去医院
你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爷爷，可你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再去思念爷爷
也不知道，爷爷愿不愿意来你的梦里
出院后你变得沉默寡言，经常没事干就往小区后面的那片枫林跑
那是爷爷以前经常想带你去的地方
可你一次都没有去过
这片枫林很像老家屋子前面那片枫林，你第一次踏入火红的枫叶里，记忆像默片播放一样不断闪烁
最后画面定格，一个老头在树下忙碌，一个小女孩坐在不远处看着
老头忙碌了半天，做好了一只秋千，他把秋千挂好，抱着你坐到上面
夕阳远照，小女孩坐在秋千上咧着嘴笑，她身后的老头抬头看着夕阳
天边微醺的云柔软飘荡，轻轻的，全部映在他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