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图个舒服就别来北京。
凭借着去年身体的感知记忆,总是自信地替向往者推荐四月的北京,少了三月的料峭,五月的炎炎也尚未笼罩。不温不和,恰好符合13~18℃的体感舒适度。
今年留了个心眼,仔细一个月下来,竟有些说不出四月北京的好话。
三月中,北京来了场去年的雪,洋洋洒洒,叶面上积辛苦了一公分,以为丁酉年的冬天就此歇息了罢。四月初,西伯利亚的寒流不期而至,戊戌年的雪也是真真不吝,风风光光,亲吻大地。
有人说“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我们去后海看雪,就回到明清。”可惜只落了半夜,来不及破晓赶去紫禁城,不过北平的气息倒是初现端倪,老舍先生的《想北平》也得在这个时候匆忙翻出来读读,感情定然是不同的。
雪一过,温度回得快,在中旬的倒春寒来的头一日,便破了30度,但和夏日的30度全然不同。如果七八月的太阳是火,我倒是情愿在街上,打着赤脚,站在太阳下看太阳①。四月的太阳,暧昧得很,瞪大了眼睛也瞧不清。有霾,还有沙尘暴。好些的情况,是灰的,像带了个ND片(相机的中灰密度境),眼球干得痛,裸露出来的皮肤也腻得紧。
七八月的北京是烤全羊,太阳是火,熊熊燃烧的篝火,屋外的人是羊,直辣辣地被架着烤,油气兹拉兹啦地冒。四月的北京是一笼粉蒸肉,肉在里边,粉子粘着你,见不到火苗子,蒸得难受。
尽头呢?尽头靠风,冬天祈雪春天盼风。北京的风从来不含糊,七八级是为底,不设上限,大树主干吹的东倒西歪,电瓶车像多米诺骨牌躺一地,这都是盆地的孩子所惊奇的。
起风了,天刮亮了,乱尘刮干净了,柳絮来了。
初中操场上似乎有过几棵柳树,四川起不了风,白绒绒的柳絮悬浮在柳条周遭还算可爱。北京的柳树可真不少,至少我所在的校园里还没有找到与之势均力敌的对手。
中学时学过《世说新语》中的一则小故事,说的是谢安给其子侄辈讲论文义,见大雪骤起,问“大雪纷纷何所似”,一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是我第一次正经听说柳絮此物,此后印象中也就等同于雪的模样了。去年初见,无奈皮肤小气,起了一个月红疹,日日以口罩护脸,对这群小东西也存了坏脾气。经年,皮粗肉糙了不少,生生受住了它们的惊扰。
柳絮泛滥的头几日,不可谓不壮观。大簇大簇的,捡一团来琢磨,多成直径五厘米的球状,内有短梗,呈浅绿色,轴有毛,顶端簇生白色丝状绒毛。极轻,随风飞散如飘絮,难握,易附着。
室外,目之所及处,絮团密度均匀,似脱了地心引力的雪花片儿,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室内,缺了风,不甘触地。来往脚步匆匆,柳絮硬是攀着杂乱的的气流,贴着地砖尴尬地不上不下,或伺机而动,潜入裤腿的褶皱,咬住泛黄的旧鞋带,或卷入逼仄的角落,真真化作了尘埃。
厌恶就着好奇,踩过这些活力的小球。不好踩,正瞅着它不动,以为机会已到,脚一抬,不料它们竟是这等乖觉,顺着脚边厉风,躲得更远了。所以不能慌,稳着来,悄悄走近,缓缓起脚,慢慢放下,即便是眼里的一抹狠色,也早就被这一路温柔消磨得丝毫不剩了。小球被脚板压平,面积大了一去圈,但不是薄如纸,单面呈弧状,两边矮中间高,有点像小时候街边推着小三轮买的油炸玉米饼或红薯饼,刚从油锅里捞出来时,里面有一团气,中间鼓得老高。立在锅边的架子上,戳个洞,油慢慢褪下挂在黑黢黢的网沿,“气肚子”也渐渐平了下去。若是把躺在褐土上的柳絮踏上两脚,再合着脚掌摩擦两圈,否管多么白亮透析的丝绒也能在顷刻间化作春泥碾作尘。
后来发现图书馆的清洁阿姨对付它们自有一套,把拖把支水槽过过水,湿哒哒的,一粘一个准。
你们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嘛。
四月快末了,前些日子又连下了几场春雨,柳絮猖狂的日子也总算到头了。
回头看看四月的北京,白雪,白絮,霾也姑且给算作白的吧,真尽是白头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