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山山高不知几许,山顶终年白雪皑皑,腰贯白云,纵横几万里,它由西向东几乎横贯了整个九州大陆,隔绝了东南信风送来的水汽,将温润的的气候留在了天南一隅,以此成就了富裕的江南行省。作为帝国最富庶的行省,江南不仅风景秀丽,气候宜人,而且出产丰富,是以当时天下有言“江南财富半天下”。
江南行省的富裕与否,在程子天心中是无关紧要的。看着窗外靡菲的细雨,入夏以来,闷热,潮湿的天气更是让人忍受。想着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月旬,子天就分外头疼。如若指骂老天能够让天气晴好,即使会冒犯三圣帝,子天也会在所不惜。看着满屋子潮湿的书卷,子天拿着笔的手就不自然抖动,如不能将这些书给晒干,一经毁坏就需要重新誊写了,这是守阁人第一天进入天一阁就必须遵从的阁规,必须保证天一阁的存书不被损坏,旦有损坏,必须及时誊抄。子天再次看了下满屋的书心想这得抄多少书呀!特别是不时的从前厅传来根叔和来福叔欢畅的笑声就愈发的不忿,往往这时总会有一颗花生打在子天的后脑勺上,随之而来的则是根叔的呵斥声。
根叔是这代的守阁人,来福叔自幼时起就是根叔的家奴,曾随根叔一起出外游历过。子天曾经听到喜欢讲古老人说到过,那次的游历是以根叔深受重伤被来福叔背回来做为终结的。究其具体原由,两位当事人却都保持缄默,终是不得而知的,但从那以后两人虽名为主仆,但情似兄弟。自从根叔当上了这代守阁人二十年来,来福叔也二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在根叔身边。
根叔和来福叔都是程家堡的人,是程家上房的人,依据程家祖上传承下来的家规,程家分为上房和下房。下房主要负责管理族人的生活所需,包括食物,住宿以及日用等宗族的一应事物,并需要负担起上房的供养。而上房则需要负责族中的的礼祀和天一阁的看管工作,而上房的人就是从下房中挑选而来的,也就是说只有守阁人才能成为上房人,当他卸任时又会变成下房的人。而再过五个月就要在冬青会上选出新一代守阁人了,到时也会举行全族的新丁成人礼了,届时会对所有的新丁进行考校,同时也是家族最重要的集会。
天一阁本是一个藏书阁,整个阁楼主体六角十四层,远看如钟,近看如山,层层叠叠,红漆青瓦,飞阁流丹,雕龙画凤,日月星辰具在其上。天一阁为中空木结构,正中间一根擎天巨木,上顶十三层楼顶,下至一层莲花宝座。顶层自建好后就没见打开过,从未打开过,在一层的大厅中,端放着一尊青铜巨鼎,寥寥几笔镌刻着云图和回字纹,尽显古朴大气,这个大鼎不做敬香礼拜之用,只为存水之用,以备不时之需。
在阁楼的东南角独独挂着一支风铃,轻巧玲珑,等风吹过,音脆声清,缥缈而去。
天一阁自开始就只有一主一仆,这是先辈定下来的规矩。这种情况维系多年,但自从十年前起天一阁就多了个童子。那童子是子天,程子天。那年子天才五岁,或许之前也不姓程,但山海叔说,到了程家堡,饮了前溪水,就是程家堡的人了,所以就取名如此。从那久远又清晰的记忆里,子天知道是山海叔抱着他过了天山,渡了镜海来到了这里。五岁之前的时月,子天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记忆,但在此之后他的记忆却又极为清晰,能够清楚的记得那三个月里他喝了几口水,也能记得山海叔拔了几次刀,还能记得天山山腰的白云有多白,镜海里的海水蓝的有多透彻。如今即使是会把三千道藏和十万术法倒背如流,子天也并不为自己的好记性而感到高兴,毕竟有些失去的似乎无法找回,有些时候也会因为不能遗忘而痛苦。比如说总记得当年根叔起先并不愿意接纳子天入天一阁,但却因为山海叔的一壶酒而果断的改变原则,让子天至今都觉得很是苦闷,那只是一壶酒呀,怎可如此的没有原则,不懂矜持呢?好歹也要换两壶酒呀。
根叔和富贵叔却不会理会他的幸与不幸,因为子天的天赋异禀,能够进行更准确的分类,甄别,誊写。所以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去作文,书字,品茶,斗棋以及晒太阳,这对于两个无懒老头而言也是很值得庆幸的事吧。
根叔一生都未娶妻,所以这十年来一直把子天视为半子,悉心教导。从三千道藏到列代守阁人的读书笔记,从云非子的寒食帖到切肉时是用直刀,平刀还是斜切,从东南形胜的泰山千神殿到西北沙漠胡人酒肆中传出的宫商之声,根叔也不管子天能不能学而知之,他只要子天能够学而记之就可以了!想来在不久的以后,对他总会有所帮助的。
极为轻巧的开窗声,惊醒了还沉静在少年人独有的烦恼中的子天。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四狗和幺妹来了,此时,四狗坐在窗沿上正费劲的把一捆干柴火提进房间,幺妹已然站在房间里,正定定看着子天手里还拿着几个地瓜,地上也散落了几个。
“天哥儿,我可算是完成了你的交代,这捆柴火可是去年冬天我爸特意晒干的呢,一点都不潮的。”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四狗笑的很是得意。
幺妹睁着大大眼睛看着子天说:“子天哥哥,待会儿帮我烤些地瓜吧,上次你烤的可真香呀。”并不忘回过头对着四狗说道:“看二叔知道后不抽死你。”
“还有脸说,是谁带了地瓜来的,还盼着我挨揍呀”
子天并不理会他们的吵闹,接过柴火,放进堂中的碳盆里点了起来。等青烟徐徐升起时才回过头看着他们两兄妹。“别闹了,莫吵到了根叔和来福叔,”
“幺妹,再等会儿,等我把火给生起来就能开始烤。四狗呀,五月后的冬青会可是要演武的呀,你不是要多做做准备的吗?可不要在这里浪费了时间哈!”子天捉狭的看着四狗,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当然也没有白拿的柴火,特别是在这南风天的时候,干柴后可是紧俏货,没有他很难把猎来的肉给熏干保存。
四狗闻言立马就认怂了,出言道“天哥儿,我知道你向来是最有办法的,你得帮我想想法子,我可不想在演武时垫底,不说多好的成绩,只想最后能获评中上就行了呀。”
“竟然还不老实,我可是听二叔说过只要你能获评中上,就会把去年新打的烈火熊的皮做成袄子奖励给你的。”幺妹翘着可爱的小嘴立即拆穿了四狗的言语。
“一见你的天哥哥就忘了你的堂哥哥,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的。天哥儿,你看能不能教我个法子,还有几个月,我想多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变得更强些,不管咋样,这个月的干柴火我包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如此,...你试试以后在打熬筋骨时可以吸入少量的灵气并将灵气注入幽门穴一直向下到气穴在返回幽门穴,每天十个循环,切记不可多的,否则小心前功尽弃”
四狗听了,在努力的想着是真是假,从未听说练体初期要引气的呀!幺妹也是皱着眉头。久思不得其解,四狗只好苦着脸接着问道“这个...真的有用”
子天的回答也是干脆利索,毫不迟疑。“没用,骗你的,别信”
四狗都快哭了,尼玛,能不能认真点呀?修炼可不是烤地瓜呀!还能更随便点吗?幺妹却是懂了,看着二哥皱巴巴的脸,不由得笑出了声。四狗一听到幺妹的笑声一愣就也笑了,不管懂不懂,回去先试着修炼下,子天还从没害过自己呢。
子天也是开心的,尽管是修炼这种大事,也能得到他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自然是极好的。
“哎呀,什么味?”
“我去,地瓜烧焦了”
“我也去,这该怎么吃呀”
··············
明王历23年的夏天,南方诸路的天气较似往年却是更热些,闷热的天气总是让人困乏的,在无风的午后更是让人难熬。
后山山顶却是极好的纳凉的所在,后山不高,也就三百余米,但非常之陡峭,恰似一剑劈成。上下山也就一条小径,山顶平而不整,参差错落的种着香槐和阳楑。一条小河画着漂亮的弧线从后山北面倾泻而下,形成魏巍壮观的瀑布。山顶繁树成荫,形阵走卦,茁壮苍劲。沿崖而生的几株宝藤,开得几朵紫花,正是好一派仙家景象。
后山之上,小河两边,分别矗立着两个人。一人身穿合身的黑色锦衣,一头乌黑长发仔细的束起,腰间腥红的腰带上系着一块品质上等的天山玉,温润透彻,右手背于身后,拿着一把天朝京都一品斋的玉扇时开时合,脚上穿着九衣轩的青木流云靴。鬓发齐整,天庭高阔,柳叶眉,桃花眼,嘴角微翘,俊逸的脸庞还带着浅笑。一人全身短衣打扮,短发,剑眉,龙目,草鞋,腰间别了把砍柴刀,像极了刚刚砍完柴才下山的樵夫。皱着眉头不说话,似乎在思考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良久之后才说道:“我不能答应,我自是无所谓的,但是关系着子天,还有程家堡,我是不能答应你的”
“我知道你很难决定,但你必须这样,这一年来我想过很多办法,这个在我想来是最为稳妥的,你要知道二十年之期就快到了,不容拖延太久了。”
“这个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但我依然不能这样做呀,....因为我没有帮他们选择的权利”
“让他们选择?难道你要公开这件事情,有想过后果吗?他们是没办法逃避的,其实...,或许你也是,那群杂毛已经知道你的所在了。”锦衣公子或许有些恼怒了。
“或许...应该...我不怕,我也相信你。”短衣男子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表情为之一松,然后也不理会锦衣公子反身就跳了下山。
正是此时山顶一阵微风吹过,吹得锦袍翻转,锦衣男子强忍着追下去再和他大打一场的冲动:“我去,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什么是或许,什么是应该,难道还要我来猜,我的偶像,就不能把自己的命看的重点吗”锦衣公子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一边碎碎念着注意风度,注意风度。
后山之所以叫做后山,是因为它是程家堡的后山,或者说它本不具名,似乎只是天幕山一条细小的支脉。而程家堡就在此山之前,所以程家堡的人才会将此山称之为后山,自从程家老祖百十年前带领族人迁徙至此后,这个称呼便沿袭了下来。
短衣男子从后山跳下来,身影在空中忽快忽慢,等落地时又似落叶般轻慢,却是正好落在自己家的后院里。转身打开院门,脸上就已经堆起了笑容,笑着和隔壁正在洒扫的三婶打着招呼,逗弄着趴在栏杆上哈着舌头像狗一样的青虎兽,说了几句闲话,享用了几枚甘果。接着就沿着铺着青石板的路,兜兜转转的到了天一阁。
在广场左边的矮屋里找到了根叔和来福叔,敲了三下门,不等回应便开门而入。正在下棋的根叔和来福看到破门而入的是山海便立马起身,“山海叔,你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找个人招呼一声,我不就去了吗”根叔和来福叔躬身行礼。山海叔却是坦然受之,双手抱拳,微微摇了两下,算是回了礼,宾主分座后才说道:“不用客气,我来是有紧要的事与你们说的,不用过多的作礼,刚刚青木过来找了我,和我说了些事,一些关于程家,天朝还有道家的事儿”
“青木...?那个天朝派来的人?”
“那人是二十年前跟着你们进来的,他说天朝极有可能已经知道通幽河河底的秘密了”
“难道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是已经知晓当年家祖是被冤枉的吗?当年已经砍杀了我族那么多的好儿郎,难道还想让我们程家亡族灭种吗?”淡及当年事,根叔就突然嘶吼起来,并将手中的白玉棋子重重的掷在地上,来福叔也是满脸怒容。
“暂时从我得到的消息来看,天朝可能真的动了对我们斩草除根的心思”
“那该怎么办,凭我们程家现在的实力,对天朝的征伐是毫无抵挡之力呀”
“问题是天朝难道真的会为那子虚乌有的叛国罪来处死我们程家三百口人吗?再说在我们出外游历的时候已经知晓家祖的叛国罪已经被证明是莫须有的,为何还会这般追查不休?”
“难道是因为那个传说?”来福叔突然说道。根叔闻言两眼微合,山海叔却是龙目中似有星辰炸灭,明暗不定,而屋内的气氛也是突然的诡异的安定了下来。
“那个传说难道是真的,或者是说天朝认为那个传说是真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了天朝的所作所为了。只是若真的如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老祖又怎会真的死亡?”来福叔说完后便看着沉默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