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名著的乐趣,在于读完后形成自己的领悟与思考,这些思考包括对书中某个人物的喜爱,对人物命运的感慨,以及对作者写作技巧,文笔构思的赞叹。
凡是读过曹雪芹的《红楼梦》原著的读者,无不喜爱林黛玉这个角色的。就像罗贯中喜爱诸葛亮一样,曹雪芹对林黛玉采用了浓墨重彩的描写: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作者笔下的林黛玉绝代之姿容,善诗词歌赋,文采出众,拥有迷人的诗人气质,追求灵魂自由,具有难能可贵的跨越时代的反叛精神。在写作技巧方面,曹雪芹运用了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埋伏写法,特别是在人物的结局安排上,作者逻辑清晰,多次在情节中做了伏笔和暗示,可谓是煞费苦心,呕心沥血,正如曹雪芹写的那句诗: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众所周知,《红楼梦》通行本前八十回是曹雪芹所著,后四十回是程伟元,高鹗整理出版。根据曹雪芹的思路,对于黛玉的结局,在前面的文字里都做了暗示。在第九十七回的续写情节里,黛玉的结局是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黛玉是抱恨病亡,我相信很多读者都会认为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
出于对林黛玉的喜爱和对她结局的疑惑,我仔细读了作家刘心武老师的成书作品《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我比较认同刘心武老师分析的曹雪芹对于黛玉结局的安排,即黛玉是沉湖而死。
下面我来整理刘心武老师的分析思路。
八十回后,元春惨死,贾府经历了来自皇上两波抄家的打击,彻底伤了元气。皇上发现贾家不仅替甄家藏匿财物,还与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残余势力勾结在一起,参与谋反。还记得秦可卿之死吗?皇上把宁国府藏匿皇家骨肉秦可卿的事旧事重提,新帐旧账一起算,原来的宽免作废,诸罪并究。荣、宁两府在重重打击下,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在第一波打击来临时,贾母就因惊吓加重了原有的病情死去了。贾母一死,黛玉完全失去了依靠,宝玉的婚事自然将由王夫人操纵做主,贾府人人都知道王夫人不喜欢黛玉,反对木石前盟,王夫人必然安排宝玉迎娶宝钗。黛玉对与宝玉的结合彻底无望,活着已无盼头,只能以死了结。
曹雪芹在前八十回的伏笔里,暗示了黛玉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我们都知道,宝玉是天界的神瑛侍者,下凡为荣国府的宝玉。黛玉是天界的绛珠仙草,受过神瑛侍者的雨露灌溉之恩,她下凡是为了报答宝玉,来还泪的。在第四十九回里,黛玉对宝玉说,“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比旧年少了些,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这等于说黛玉的眼泪的剩余量越来越少了,一旦泪尽,就完成了偿还灌溉之恩的任务,就要再回到天界去了,那么人间的黛玉,生命就结束了。
在第九十七回,黛玉焚稿断痴情,第九十八回,黛玉气绝正是宝玉娶宝钗的时辰。这么简单的一个死法确实不符合黛玉的风格。刘心武老师认为黛玉是一个把生死都作为行为艺术来处理的诗性女子,她活着时是诗意地生活,她死去时也像是在写诗一样。你看黛玉葬花,曹雪芹是这样描写的,她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她制作的精美的花囊,手里拿着花帚,还事先选好了葬花的地点:香丘,更事先写好了《葬花吟》,在葬花的过程中逐句吟唱。这么讲究诗意的黛玉,会在发现事与愿违,生命无望的时候选择什么样的死法呢?曹雪芹早就做了暗示,黛玉之死与水有关。
在第七十六回,黛玉写的那句诗写出了自己的命运,“冷月葬花魂”,湖心倒映着寒月,如花美眷沉入湖中,魂销魄散。黛玉的诗号“潇湘妃子”暗示了她会像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一样,泪尽而入水殒命。黛玉写过“粉堕百花洲”百花洲是水域,花粉堕水是暗示。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黛玉抽到的花签芙蓉花即荷花,也暗示了黛玉沉湖而未被污染。第七十九回,迎春出嫁后,宝玉天天到紫菱洲徘徊,脂砚斋在这里批道,先为对景悼颦儿做引,暗示了黛玉沉湖的地点可能是大观园里的紫菱洲。
还记得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首页,黛钗诗画合一上面的判词吗?“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可叹停机德”指的是薛宝钗,而“玉带林中挂”则暗示了黛玉沉湖的步骤:黛玉解下腰上的玉带,又把长长的披肩挂在湖边的树上,慢慢地从湖边走向湖心,让湖水渐渐淹没自己。绛珠仙子从容不迫问心无愧地结束了她人间的生命,回到仙界,回到了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
想到黛玉之死,多少读者掩卷叹息。黛玉是纯粹的诗人,是天真烂漫的才女。她的情商是极高的,可以说是观察细微,心如明镜。她看得清当时的社会环境,藐视封建礼教与权贵势力,宝玉把北静王的鹡鸰香念珠转送给她,她直接将鹡鸰香念珠丢在地上,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他”。她善待身边的人,对贾府的姊妹们真心实意,连孤傲的妙玉都很喜欢她,给她喝梯己茶;她对待紫娟如同闺蜜,体贴下人,慷慨大方,懂得回馈她们,每次遇到丫鬟老妈子们照顾她,她都会取一大把钱送给她们;她心胸开阔,放下以往的芥蒂,与宝钗化敌为友;她视宝玉为灵魂知己,她懂得宝玉的心思,知道宝玉的追求,也从不规劝宝玉去走什么仕途经济之路。在那个黑暗无光的时代,黛玉始终追求真正的自爱与被爱,即使生命终结也要找一个更干净的归宿。曹雪芹和宝玉一样,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了对黛玉浓浓的爱和敬意,作为情感细腻的读者,自然也异常喜爱如此迷人的黛玉。
《红楼梦》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可以说整篇都是悲剧。虽说人物命运结局各有不同,但只有黛玉沉湖,这如诗如歌,如梦如幻的结局才真正符合黛玉的风格,才是最悲情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