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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又来洱海边了,这次她没有住在金花客栈。洱海边一切没有变,只是没了金花奶奶。
清晨,大林站在洱海边。风从对面吹来,大林抬眼望去,碧波粼粼,尽头是一圈山脉,挡住了洱海,也挡住了人们肆意探寻的眼神。她突然想到,人为什么总喜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哪有什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说到底就是贪得无厌。
金花奶奶就死于一场贪得无厌,大林珍视的婚姻也死于贪得无厌。
两年前,大林因为要孩子的事情,和徐飞吵了一架,散心来到了洱海边。那时候,金花奶奶身子还硬朗,她的小客栈温馨又舒适,她不拉客也不宣传。
老人家就在门口缝制白族香包,路过的游客喜欢,她就送一个。这随心所欲的结缘,让她的的小屋渐渐有了人气。
大林去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和一个游客推让。游客要给她香包钱,她不要。大林看了一会儿,上前问能不能住宿,金花奶奶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游客的钱,拉着大林进了屋。身后飘来一句“祝您长命百岁,奶奶。”
金花奶奶咧开没牙的嘴,笑得像个初生婴孩。转头,她就去安排大林的住处,她们走啊走啊,拐了几道弯才到。
“闺女儿,你住这间,早上躺着就能看日头,奶奶只给女孩子们住这间。”金花奶奶把大林的行李箱放好,弯腰的样子有些吃力,却不许大林搭把手,像极了自家奶奶对待期盼已久的孙女回家的样子。这小小的举动让大林顿时就有了家的感觉,她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
每天金花奶奶会叫她出来吃早点,大理乳扇、米线、喜洲粑粑等都是大林少见的吃食。当然鲜花饼是少不了的,大林喜欢鲜花饼,并不是因为它独特的吃花方式,而是因为那饼里玫瑰的味道浓郁,只一口就能回到初恋的夏天。
大林记得,她第一次收到玫瑰花时,心尖上似有一只蝴蝶,它轻抖翅膀,撩拨她最柔软的角落。玫瑰的香气就像一汪清波,划过她周身的血管。大林笑了,耳边一句“做我女朋友吧”,就像洱海的风轻抚脸颊,她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
那以后,她的出租屋里一直萦绕着一股玫瑰花的香味。直到他们结婚以后,玫瑰花香被脚臭、烟味等异味取代,甜言蜜语也被冷言冷语取代。
“你的脚太臭了,快洗洗。”大林捂着鼻子催促。
“哎呀,我休息会儿,烦不烦。”徐飞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大林当场愣住,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也记不清楚是第几次了。强压住直冲头顶的怒气,大林摔门而出。
她跑到大街上,坐在一家甜品店里,点了一杯奶茶,怎么也喝不出曾经甜香的味道。她问老板是不是换配方了,老板说没有啊,端起奶茶浅尝了一口,笑言确实不太一样。老板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大林心情不好。
大林付了钱,回到大街上,一阵秋风吹来,落叶咕噜咕噜滚了一地,环卫工扫把一挥,路没扫干净,枯叶反而更欢腾了。他索性扔下扫把,坐在街边看着翻飞的枯叶,眼中尽是认命后的茫然。
大林也想坐下去,可是想到燃气灶上还炖着的汤,她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赶。
刚到楼下,一股肉香钻进呼吸道,大林只觉得反胃。强忍着不适,大林开了门。热浪扑面而来,就像徐飞带着口臭的怒吼。大林跑进厨房,揭开锅盖,汤已烧干。她关了火,垂下头靠在厨房的墙壁上,“也许,我们真的山穷水尽了。”看着那锅没有汤的骨头,再看看窝在沙发上看手机,一直没有抬眼看过她的徐飞,她心中已经下了决心。
三天后,大林默默地收拾行李,翻翻找找几个钟头,才发现除了几件当季的衣服,她竟没有一件能带走的物品。这样也好,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就这样,大林拖着行李箱走了。
她在一家温泉酒店开了间房,给自己好好放了几天假。徐飞刚好也出差了,不知道他回去以后看到离婚协议和空荡荡的屋子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想到这里,大林冷哼一声,抄起浴缸的水就往脸上拍,也许人家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洗完澡大林就睡了,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徐飞,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响了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响,大林也沉沉睡去。
清晨的微光和着酒店花园的鸟叫声透过窗帘,唤醒了熟睡的大林。她拉开窗帘,入眼就是一片粉红的月季,温柔地包裹在晨光里。远处还有一片绣球,一团就能做一个捧花了吧,还有那些黄色的蝴蝶兰、紫色的薰衣草、红色的一串红,就连淡雅的洋桔梗都那么沁人心脾。原来不是只有玫瑰才能令人身心愉悦。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大林开门,美丽的服务员送来了精致的早餐。大林把早餐放在窗户边,小酌一口咖啡,继续望向窗外的美景,深深地体会到不用手忙脚乱地准备早餐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情。
就在她准备出门时,电话响了,还是徐飞。她依旧不接也不挂,按部就班地去换衣服、泡温泉。这次,出乎意料,徐飞不停电话轰炸,短信一条接着一条,质问她: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不接电话?
大林把短信一一删除,关了机,躺到温泉里,任由温润的泉水轻轻抚触疲累的身体。她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直到服务员善意地提醒,她才起身,换上干爽的衣服去吃午饭。这时,徐飞又发了一条信息:我同意离婚,能不能见一面?大林笑一笑,把酒店地址发了过去。
傍晚,在酒店的大厅里,大林见到了胡子拉渣的徐飞,憔悴的面容仅让她心疼了几秒。
“这顿我请,散伙饭。”大林微笑着,多余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我们不离婚可以吗?”徐飞看着大林,想用无辜的眼神得到同情。
“不可以。”大林语气坚决。
“可是,我的青春……”徐飞压低声音,声嘶力竭地说。
“与我无关。”大林的冷静令徐飞震惊。
“你……太自私了。”徐飞卡了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彼此。”高冷的大林在徐飞眼里陌生又可怕。
“再给我一次机会。”徐飞想要拉大林的手,大林巧妙地躲开了。
菜上齐了,大林自顾自地吃,徐飞浅尝一口说:“没你烧的好吃。”
“别逗了,这是五星级大厨做的,你吃不习惯而已。”大林的言语中满是嘲讽。徐飞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大林心意已决。他从来没见过大林吃饭这么优雅、这么有范儿。她高高在上的样子那么迷人,又那么令人望而却步。
“你再考虑考虑。”徐飞恳求。
“明天去民政局。”大林放下擦嘴的纸巾,从容地转身。徐飞看着她决然的背影,心中不舍,却也明白这次是真的到头了。
从民政局出来,徐飞还想说什么,大林却先他一步走了,他站在原地,拿着离婚证书狠狠扇自己的脸。
回到酒店,大林路过一片多肉景观,想到了洱海边的金花奶奶,她的客栈里几乎都是多肉,奶奶最喜欢那盆观音莲多肉。大林笑了,拖上行李踏上了第二次旅程。
火车在轨道上飞驰,唱着属于自己的歌谣。大林插上耳机,听着那首《风花雪夜》,想着金花奶奶的烤乳扇、米线,她口水疯狂分泌。对了,她给金花奶奶准备了泡脚包,药材都是她精挑细选的,金花奶奶老了,泡脚有好处,大林把她当成了陌生世界里最亲的人之一。
火车进站了,大林睁开惺忪的眼。天气昏暗,车窗上还稀稀疏疏地沾了水星子。下雨了,却并不妨碍大林雀跃的心情。她混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看着他们各自奔向远方,仿佛一群被禁锢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熟悉的小道上,鲜花成片、成形,吸引着各年龄段的人们拍照打卡。金花奶奶的小客栈一定又人满为患了吧。大林加快了脚步,她越快,擦肩而过的人越少。
到了金花客栈门口,一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堆香包前打盹。眼看雨势渐长,大林只好上前问:“你好,还有客房吗?”
“有啊,住几天?”男子打个哈欠回应,眼皮都没有抬。
“住一个星期。”大林有些不悦,金花奶奶可不会这样。
“押金一千,房费六百六十八一晚。”男子专心按着计算器。
“金花奶奶在吗?”大林不想住了,房费涨了一倍多。她环视了一圈,客栈里门可罗雀,金花奶奶最爱的那盆观音莲多肉已经没有上一次入住那么敦实了,花盆四周还有不少掉下的多肉叶片。
“早死了,你认识老太太啊,那给你打九折吧。”男子看了一眼大林。
“什么?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怎么突然就……”大林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男子的话。
“身子骨硬朗那是装的,你说都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安享晚年,霸着客栈算什么事儿啊。”男子不屑地解释,眼中对金花奶奶的怨似有洱海那么深。
大林没有再问下去,礼貌地回绝了男子。到嘴的鸭子飞了,男子恼怒地用方言咒骂几句,又坐回香包前,瞅着大林离去的方向。
“姑娘,住我家吧。”一位跟金花奶奶岁数相差不多的奶奶喊。大林犹豫了一下,仔细端详眼前的老人家,竟有几分像金花奶奶,客栈名字也跟金花客栈很像,叫金灿客栈。大林心理防线降低,跟着老人家进了屋。
“奶奶,您家客栈看起来跟金花客栈好像。”大林被小院里的陈设惊了一下。
“金花是我姐姐,年前被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气死了。”奶奶叹口气,眼中尽是不满。
大林没有说话,办理好入住手续,跟着金灿奶奶就去房间。一路上,大林才问明白,金花奶奶的两个儿子都眼红客栈挣钱,想要自己来经营,独吞那份家业。金花奶奶原本想要把客栈一分为二,哥俩互不牵扯。可是两家都想花钱买断,都想子子孙孙有源源不断,用不完的钱。商量不成,两兄弟打了起来,金花奶奶劝架时被大儿子失手打死了,大儿子判了五年刑,现在守着客栈的是小儿子。
可惜,自从小儿子接手客栈,客源不断减少。为了补上空房的钱,他还坐地起价,很多熟客都敬而远之。大林听完金灿奶奶的讲述,只觉得惋惜,那么好的奶奶,终究没有善终。
再次漫步在洱海边,大林趴在一处栏杆上,感受徐徐凉风,仿佛金花奶奶告别的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