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正月,夜,冷郁了两天的天空终于飘起了大雪,雪特别大,雪花没有成片的,都跟棉花似的一团团掷了下来,砸在了大地上,压在了屋顶上,挂在了树枝上,灌木丛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大奶油蛋糕。
次日晨,晴,我被反射的阳光叫醒,窗的玻璃上也残留了些形状不规则的冻雪,望不穿,从透光处看去残断的南墙扣了一顶白帽子。我兴奋的爬起来,穿上鞋子夺门而出,大地从头到脚一片银装素裹,天井里堆了到脚脖那么厚的雪,踩上去喳喳作响。有几只喜鹊在彻底凋零的柿子树间,颐指气使的叫着,时而跳跃挪动几寸,我看到它,它也看到我,突然啪啦啪啦拍了拍翅膀飞走了,震下了一阵雪雾,轻风袭来那场雪雾扭了扭屁股便沉寂了。
雪后的清晨,村子里特别安静,犬吠鸡鸣也无可听闻。真可谓: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了。过了会儿,邻居家就响起了铁锨与水泥地摩擦的声音,吓——,吓……我家也开始除雪,父亲拿着锨,母亲拿着扫箸先是在屋门口与厕所开辟了一条狭长的通道,然后从中间开了个叉又去向了院落门口。我喊起姊姊,姊姊望向窗外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我俩奔向了门口堆起雪人,堆好了后觉得毕竟在家外不很安全,便想搬到家里去,碎了!于是又在院落里堆了一小的。至于鼻子与眼睛我与姊姊讨论了好一会,最后用了大枣与辣椒。
太阳有脚,转眼日中。院门响动,我与姊姊转身望去是大姑与表哥来走亲戚,表哥提着黑色的旅行包弯着腰冲着我笑着,姑姑勤快一进门就开始操持忙活,她那年代的人总是闲不住。
母亲问:“你们走着来的!?”
“嗯!明年打算买辆脚踏三轮车!出个门得劲。”
“这么大的雪,不来也罢”
“初二走娘家,雷也打不动,这里一直都是我的家,难得有空回来一趟,下点雪下点雪吧。”
第二年姑姑真的买了一辆脚踏三轮,载着对家的执念与乡愁,热爱与衷情又出现在家门口。
午后阳光寂静,大雪在阳光照耀下升华,又在刺骨寒风中冰冻。跟初降的雪不同,初降的雪有着桀骜不驯高冷的脾气,仿佛初识的新人,被命运安排至此,有些茫然失措,有些个性不羁。任凭我用多大力气很难能攒起合适打雪仗的雪球,攒起来在投掷中也会撒开,一团白霰,犹如乌贼在阵前释放墨汁,并不能击中表哥。午后的雪攒在手里实落落,一捏一个硬邦邦的雪球,击中表哥崭新的上衣,表哥不甘,弯腰回掷,我躲开又击他左肩膀,姊姊滚了一个大的双手举过头顶砸了过去,雪球炸裂,表哥摔倒……雪仗以表哥击碎一片屋门的玻璃而结束。
日仄,大姑执意要走,再四挽留表哥留下,大姑说今夜还有雪,恐明日表哥不能回去!回不去就多住两天嘛。大姑应允。晚饭后,表哥与我们讲了几个故事,我只记得大体是“猎人杀生无数,临终对傻儿子传授打猎的技巧,说想要打熊要找一个山洞,往里扔一块石头听一下有没有呜呜声,若是有就可以开枪。儿子领意,去找了山洞,扔了石头,有了呜呜声,刚举枪,窜出一列车,吓的他拔腿就跑。回家后与父亲说,其父无奈的说那特么是隧道!卒。”…… 我们在炕上躺着,说笑着,直到夜半,铺好被,拉了灯,脱毛衣时我看到表哥身上有道道闪电啪啪作响,我不解,又让他穿上重来,啪啦啪啦仿佛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的,我有些新奇也脱了几次毛衣,只听见声音,火光来不及我仔细端详就熄灭了!表哥告诉我那是静电,我还是不懂。 果然当夜又下了雪,前日的大雪上又蒙了一层冰酥,我们所折腾的那些“战场”与脚印只在昨日却如尘封的往事。早饭后我与姊姊送表哥回家,出了村落,苍茫间,一马平川一望无际俨然置身与一幅孤独的画中,青麦,田垄,水渠,小桥都没大雪埋没,想来前日落雪之时与当夜落雪之时都正值苍劲北风,田野间沟壑里所以被飘雪填满。我们在阡陌之间踱步而行,时而用枝条作画欢笑踩踏,时而奋力踹树任雪花飘洒,直到离村落五里地的四眼桥,才依依分别。
时光指捻,转眼间已是蜗牛背了壳的年纪,近日表哥驾驶着四个轮子的铁壳又来我家串门,他依旧杨柳春风,满怀期待,进门时依然弯着腰冲着我笑着。我知,他没变!瑞雪依旧,物是人非,我之前所熟悉的人渐渐有了自己的立场,个性越来越鲜明,直到在同僚间不会迸发出一丝共鸣,从两小无猜日夜相随到妒贤嫉能勾心斗角,只觉得山盟海誓肝胆相照的友情渐渐远离,我在岁月间洗礼,踟蹰间打磨,蹉跎间沉淀,我再也笑不出表哥那种无邪的颜色,而我在步入孑然的不甘只有大雪中喜笑颜开表哥能为我开一道心魂的渠,让我心绪萦回在天真与现实中不再那样凝重与孤寂!在“去年天气旧亭台”的毛舍中我又找回了那时真挚的情感,在“纷纷暮雪下辕门”的时光中我又陷入无尽的迷茫,是做红尘闹市中的一粒尘埃呢?还是做浮云浅处的明月?不觉,雪又如曾经那般厚了,再不见那扇破碎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