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
文/13号的小猫
越女作酒酒如雨，
不重生男重生女。
女儿家住东湖东，
春糟夜滴珍珠红。
——《清稗类钞》
闲来无事，归置自家厨房，突然翻出一坛子不知什么时候储存的传统制法的“女儿红”，甚是欢喜。然在欢喜之余，也让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姐们他爸“老白”贮藏的那一坛20年陈酿的“女儿红”（若存到了今天，大概是得50年了）。
要说“女儿红”自然不得不说它的来历。相传很久以前，绍兴乡下有个裁缝师傅，妻子即将临产。他想妻子怀的定是贵子，待儿子降生时，定要庆贺一番。他特意请有名的酿酒师傅精酿了几坛米酒，准备到时款待亲友。
可是事与愿违，妻子生了一个女儿，这犹如给裁缝师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酿好的酒也不请人喝了，全部埋入屋后的树下。
光阴似箭，裁缝的女儿长大成人后，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满心欢喜的裁缝师傅把她嫁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
成亲之日摆酒请客时，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埋在树下的几坛老酒，便掘了出来。开坛之时，浓香四溢，使人闻之思饮，饮之回味无穷。
席上宾客从未品酌过这样色泽橙红、口味甘醇的陈年佳酿，纷纷赞道：“发埋女儿红，闺阁出仙童。”
此后绍兴一带很多家庭生下女孩，必酿“女儿红”埋于地下，到女儿出嫁时款待宾客。那时的酒异香扑鼻，色呈琥珀，口味香醇，堪称绍兴黄酒陈酿之极品。
“女儿红”酒由此得名。此习俗唐朝已经盛行。这种酒经过18年、8年或5年的陈酿，自然醇香无比。
美酒自然要配合着饶有趣味的故事来饮，方显各种情趣，而我刚巧就知道一个有关于老白他们家那坛子“女儿红”的一桩奇事。
老白和我一样生于北京，长在南城，算是京城“老炮儿”，年轻时经常因为打架闹事而进出北京各大看守所，后来他眼看着周边的朋友在中国严打时期要么被抓，要么就是金盆洗了手，这让他也逐渐淡出了江湖，仗着人情练达还会开车，便开始当起了“倒爷”，做起了所谓的运输生意，说是运输，其实就算是踩线的“走私”行当，只是当初国家管的没那么严，倒腾点儿“水货”还是挺赚钱的。
别看老白年轻时常和一帮地痞流氓称兄道弟，但要说不良嗜好倒是没多少，只是为人比较仗义，赚来的钱也经常接济当年江湖上的哥们弟兄，所以也没攒下什么大钱，只是比一般的工薪家庭稍稍强上那么一点儿。
老白当年经常给熟人拉货，可有的时候对方实在手头紧结不了帐，老白也从来不催人家，每每都是人家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把自家东西先押给他，可这些东西都是些没什么用的旧物，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老白倒是觉得无所谓，照单全收，全当是自己的收藏品，久而久之自家后院的小库房里就给塞满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和他闺女经常在小库房里面翻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玩，像什么桃木的罗盘啦、袖箭桶啦、辟邪用的棺材钉啦等等，我都是在那时候见过的。
据老白自己回忆，当时有一个以前的朋友，有个比较远房的亲戚，大概是浙江绍兴附近的人，家里有个快要出嫁的闺女，来北京找事情做，不知怎地就出了意外，客死异乡了。老家的人想要把尸首运回去，一问之下才知道如果走正常程序要么火化之后运走，要么就得雇殡葬车运回家乡，可那比雇车的钱家里根本拿不出来，想要找熟人帮忙，可是由于这姑娘家里没钱没势的，外加这运死人谁都觉得晦气，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求了一圈人，最后求到了老白这里，老白一开始也是皱眉头的，后来想了想刚怀孕的媳妇，一咬牙就答应下来了，心说只当是给自己媳妇孩子积福了。
要说老白不愧是以前江湖上混过的，胆子大也讲信用，到了约定的日子，老早就把自己那辆小货车备好了，老白的那个朋友在医院停尸房办好了手续，把姑娘的尸首包裹好了，装上了老白那辆小货车，直接就开出了北京城。
本来老白还以为这姑娘横死异乡，肯定会有怨气什么的，可自北京行至绍兴一路上顺风顺水，连个磕磕绊绊都没有，比平时拉货还要太平，老白心说这大概是老天爷看这姑娘年纪轻轻客死异乡太过可怜，于是保着自己这车一路太平，想让这姑娘快些入土为安。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姑娘家所在的小村子，出来迎接的是一对儿老夫妇，一看就是一辈子本本分分的农家人，看见老白车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的尸首，老两口是老泪纵横，老白安慰了一番，便跟村里来帮忙的几个后生把姑娘移到了早已备好的棺材里。
老两口早就给老白备好了饭菜，连家里下蛋的老母鸡都给炖了。老白看得出老两口过得本就不富裕，这姑娘一走，肯定是雪上加霜，于是临走时硬塞了200块钱给老两口（那会儿的200块够老两口吃个两三年了），老两口本来说什么都不收，可老白咬死了就是不往回收，说要不我从您这儿拿点特产走，200块钱值当是跟二老卖东西的钱，可老两口家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后来家里老爷子好像想起什么，叫上帮忙的后生奔了自己后院，回来时抱了两大坛子酒。
老爷子说那是姑娘出生时在后院埋下的女儿红，本来要到姑娘出嫁那天宴客的，可姑娘就这么走了，这酒也就没了着落，老白算是对这姑娘有恩，不如就把这酒带走吧！
老白一琢磨，要是不收这酒，老两口肯定不会要他的钱，于是就收下带回了北京，一直搁在自己家的厨房角落里，一搁就是好几个月，搁到他自己都快忘了有这两坛酒了。
大概是四五个月后，老白正好接了一单大买卖，从深圳往北京走一批电子表，现在电子表不新鲜，当年可是畅销货。由于老白走的是“捷径”所以道路颇为坎坷，而且有不少拦路的劫匪专门打劫老白这样走私货的货车，抢了你也不敢报警。于是老白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正走到一处山道的时候，突然一阵凉风吹过，老白定睛一瞧，头皮立时就是一麻，心说怎么开到乱坟圈子来了！他刚想掉头准备把车开出去，可一挂倒档，老白突然觉得眼前像被一块黑布蒙住了似的一片漆黑，他心说坏了碰上鬼遮眼了！
要知道这鬼遮眼和寻常人们说的鬼打墙可不是一回事儿，鬼打墙是让你在一个地方转圈子，听来吓人，但业内人士都说那其实是一些好心肠的鬼为了给自己积些福报，故意让马上要遭遇灾祸的人原地兜圈子，希望能帮他们躲过灾祸。
可这鬼遮眼就不同了，据说这是恶鬼怨灵为了抓替身，然后自己好去投胎，故意让人看不见眼前的灾祸，好直不楞登的与灾祸遭遇上，传说很多交通事故发生后，讯问肇事司机的时候，有很多都说突然眼前一黑，就撞上人了，亦或是很多被撞死的路人直不楞登就冲出了马路仿佛没有看到飞驰而来的车辆，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老白虽然不是什业内人士，但是常年跑长途运输的人，经常会交流一下经验和见闻，总会或多或少听过一些这类的事情。老白先是定了定神，然后慢慢把车熄了火，再把自己的鞋脱了，扒下了自己的一双袜子，用手摸着车门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把袜子团成一团丢出了车外，接着他慢慢闭上眼，再缓缓睁开，这会儿就又能看见了。
老白赶紧穿上鞋，挂倒挡倒车，开出了这块乱坟圈子，等开到一处公路口，看见偶尔有几辆大货车经过的时候，他这才算是踏实下来松了口气。这人绷紧的神经一松，困意立马就来了，老白怕疲劳驾驶出事故，于是把车开下了公路，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打起了盹儿。
不知睡了多久，老白渐渐进入梦境，他只觉得自己飘飘然地回到了自己家，又飘飘然地进到了自己家的厨房里面，然后缓缓地蹲到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这时候老白看见自己媳妇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准备做壶开水，刚把壶放在灶上，她媳妇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老白见状想要过去把自己媳妇扶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想要喊人帮忙也叫不出声来，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他发现厨房里另一个角落里蹲着两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儿，看着也就三四岁的样子，正盯着老白看。
老白一愣神的功夫，两个女娃娃嘴里发出成年女性的声音问：“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老白一听立时觉得头皮一麻，这一吓让他立刻从驾驶座上惊醒了，待他平复了一下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凌晨睡到了晌午。这时老白回忆了一下梦中的场景，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心说可别是家里媳妇出事了吧！于是，赶紧打着了车，奔着北京方向进发。
一路无话，待老白回到家，自己媳妇正倚在沙发上削着水果，一看老白回来很是惊喜，往常来回都需要一周到两周，这次五天就回来了，于是赶紧准备烧水做饭。一提烧水，老白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赶紧把媳妇拦住了。
老白媳妇一愣，问他怎么了，老白也没做解释，就只说怕她挺个大肚子还干活累着，打了个岔自己去厨房把水给做上了。接下来得几天里，老白一反往日常态，凡是家务基本全包了，尤其是需要进厨房的活，根本不让媳妇沾手，生怕梦里的场景应验喽！
只说那一日，老白去给人家送货，不得不独自留他媳妇一人在家，他想着早去早回，也不耽搁，可谁知道他刚出胡同口，还没进大马路，就恍惚觉得马路当间正蹲着一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儿，待他再想踩刹车已经是来不及了，老白心说这可坏了，这么小的孩子让自己这车一撞肯定活不成了，他赶紧下车看看孩子有没有救，可是车前车后车底找了一溜够，死活没见半个人影，只是这车轱辘底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味。
老白赶紧问了问四周过路的行人，有没有看见刚刚马路中间那个小女孩，路人纷纷表示没看见，有的甚至还以为老白脑子有病。老白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又回想了一下那小女孩的模样，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开车回家。
一进家门，老白直奔厨房，发现自己媳妇正倚在厨房地板上，诶呦诶呦的叫着，羊水已经泄了一地。见状老白那还敢耽搁赶紧抱着媳妇下楼，直奔宣武医院，到了医院老白媳妇就被送进了产房，待签完手术单，老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溜溜在产房门口溜达了几个小时，满天神佛老白求了个遍，待护士出来通知母女平安的那一刻，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之后老白怎么安抚媳妇暂且不提，单说两天后老白的丈母娘心疼女婿，于是替了他的班，让他回家去洗个澡顺好好睡一觉。老白一进自己家，心说先去厨房做壶开水，脚刚迈进去，只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老白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存在厨房角落里的两坛子女儿红，竟不知何时被打破了一坛，整坛酒就那么倾泻了一地，弄得整个厨房里弥漫着酒香。
老白细细一琢磨，回忆起自己的梦里，那两个小女孩蹲过的墙角，不正是自己存放两坛女儿红的位置么？想到这里，老白不禁咋舌，心想老话都说这老物成精老物成精的，怕还真有这种事情，要是真的有这种事情，还真亏了这两坛酒了，要不自己媳妇和女儿可能就危险了。
后来据老白说，这事过后有很长二十几年那坛剩下的女儿红也没再显过灵，只是我姐们出嫁那一天，老白梦到了一个小姑娘在他们家门口看着老白，然后挥了挥手，一蹦一跳的走了。
这事儿是有一次我们几个小辈儿去给老白搬家，事后老白请我们几个下馆子时，跟我们讲的。我始终以为，这件奇事的缘起，大概是老白发善心，把客死异乡的姑娘义务送回了家乡，那两坛本应随着那个横死的姑娘出阁的女儿红，定是经年累月有了灵性，替主报恩，方才成就了这一桩奇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