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小姑姑二十八岁了才嫁人，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农村，这种老姑娘总是要被村里人嚼舌根的，即便是嫁了，村里人也会臆想出各种悲惨的剧情，比如男方是个残的、是个老的、是个赌的，或是克妻的等等。恰巧，姑丈之前是有个媳妇的，英年早逝，也没留个后，虽然姑丈只比姑姑大了两岁，但也是应了村里人克妻的说法。就着这个梗，村里的长舌妇们没少在背后编故事，这让两家人一度烦闷了很长时间。
小姑姑嫁人后的第二年便有了孩子，是个姑娘。怀孕的时候，小姑姑的婆婆梦见一条大蛇缠着她不放，差点将自己勒死，惊恐之余梦醒，发现被子胡乱的正缠在身上，但第二天还是找了个相命的师傅给算算吉凶。相命师告诉她，这是吉兆，“蛇缠妇人身，必生贵子”。老太太一听，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哪生得出来贵子，便要开骂。可转念一想，这不应该说自己，应该是儿媳妇给自己怀了金孙。想到这儿，老太太顿觉神清气爽，谢了相命师傅，回村便把这消息散播得到处都是。姑丈说老太太糊涂扯淡，老太太却坚定无比，逢人必说天意。
但天意弄人。
因为生了个闺女，小姑姑一度不受婆婆待见，幸好姑丈根本不吃自家老娘的那一套，照顾媳妇，稀罕闺女，到处夸自己姑娘长大了肯定是个美女，是亲爹的小棉袄。
二、
姑丈那时候经济条件有限，没条件换新房。旧房子硬件条件不错，三间大瓦房，窗明几净，前后两个院落被姑丈收拾打理得规规矩矩，蔬果飘香。但毕竟姑丈的前妻在这里生活过，且过世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房子，总觉得对不住新娘子。小姑姑倒是不在意，说是有个房子就行，斯人已逝，只要两个人好好过，就没那么多说法。姑丈一个糙汉子听了，竟然感动落泪。
但怪事儿还是时有发生，比如，姑姑晚上睡觉做梦总会梦见有人看着她，或是梦里起床的时候，床下多了一双红色拖鞋之类的。刚开始并不在意，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家闺女身上。孩子总是半夜发烧啼哭不止，清晨便退烧，送去医院，医院也查不出原因，只说孩子大一些，抵抗力好一些就没事儿了。
如此反复，姑姑和姑丈也不得不相信鬼神之说，请了法师做法，又请了无数的符咒贴在屋子里，挂在脖子上。但凡附近有点儿传说的和尚、老道、相命师，二人都拜访个遍。或许是解了心疑，或是真的请对了法宝，又或是孩子大了有了抵抗力，一家人确实消停了一阵儿。可是没过多久，怪事儿又来了，孩子依旧啼哭不止，姑姑只好带着闺女回了娘家避害。说来也是奇怪，离开那房子，孩子不哭不闹，能睡能玩儿，吃嘛嘛香。
三、
我们村子里有一个相命师傅姓柏，80多岁，皱纹横生，眉毛又白又长，嘴角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但腰板却总是笔直的。没有儿女，老伴儿过世之后，一直鳏居。
老人家话不多，更不愿意参与别人家的事儿，确切的说，他不愿意说活人的事儿。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看阴宅的师傅，谁家里有过世的人，都会找他来给指点。
为了姑姑的事儿，奶奶是舍了面子一哭二闹去求的。柏师傅也实在是拧不过闹事儿的老太太，便答应亲自去房子看一下。
柏师傅晚上去的，支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让姑姑和姑丈陪在两边。也有好事儿的想要去看热闹讨点儿谈资，柏老爷子放开话说，缺个替死鬼，胆儿大的可以来试试。村里瞬时空巷，落得清静。
柏师傅扯了屋子里挂得那些符咒，说这都是些没用的玩艺儿。然后，他让小姑姑躺到床上，闭眼睡觉。让姑丈在旁边看着，有什么动静告诉他一声。他自己则是出门围着院子走了一圈。
许是累了的缘故，小姑姑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月亮在云彩的后面忽隐忽现，四周一片寂静，偶有狗吠声时远时近。正当姑丈觉得眼皮子快合上的时候，床上的姑姑却突然抽搐了起来，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进而动静越来越大。姑丈赶紧大喊柏师傅。“快来看看，我媳妇咋的了？”
柏师傅从外面进来，看到这种状况，告诉姑丈：“快、快，赶紧扇你媳妇两巴掌！”姑丈还在迟疑，柏师傅不耐烦的吼：“还要你媳妇不！”姑丈闭着眼，扇了姑姑两巴掌。说来也奇怪，姑姑马上就安静了，只是依旧双眼紧闭，没有醒来。
这时柏师傅走向前去，手里拿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一串生辰八字儿，姑丈后来说，那正是他前妻的。柏师傅将纸贴在小姑姑的头上，然后竟然像唠家常一样，说：“活得辛苦，去得也艰难。哎，年纪轻轻的，……情呀爱呀不过一时的，缘分尽了，就不要再牵连别人。她也不容易，你男人也不容易，就不要再计较了。再计较的话，你也辛苦，你说是不是？”说完，小姑姑的眼里竟流出泪来。
鸡叫天明的时候，小姑姑才苏醒。问她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什么也记不得了，只是说，睡了一顿无比舒畅的懒觉。
后来小姑姑家里便再也没发生过怪事了，姑丈从此对柏师傅视如亲父。
四、
我十几岁的时候正值青春叛逆，总想着自己将来要干一件大事。有一次，我偷偷地去找柏师傅，想让他帮我看一看。那时候柏师傅更老了，背已经有点驼，眼睛总是眯缝着，但又长又白的眉毛还是会随风飘呀飘的。他已经很少给人家看阴宅了。
他问了我的八字，然后一字一顿，笑眯眯的说：“你活得会很辛苦哦。你会衣食无忧，但依然辛苦，要顺很多人的意……人活着，就是活个缘分，一切都是必然，你说对不对？”
当时年少不懂，还当他是人老糊涂蒙我。如今想来，竟是一字不差。
（插图来自个人公众号：画画de复古咖啡，临摹美图，绘画生活点滴，可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