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发音“zhang”,拖着一点点尾音。面积很大很平坦,因长年被人们踩踏,变得非常瓷实,非常平整。它的功能主要是秋收季里打粮食用的,因为面积较大的特点也同时承担了一些其他职能。关于它的瓷实有个例证,我们想挖土土的小孩子找根木棍开挖,任凭怎么费力也是徒劳,如果不小心摔倒了,会摔得生疼。鲁迅先生说过“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村里本没有“场”,踩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场”。我们村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谁也记不清这里曾经留下了多少人的脚印,“场”,如同一个饱经年岁的智者,亲历了这个村庄的兴衰更替,见证了这村人起伏跌宕的生命历程。
我们村的人,经常在这里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它的功能相当于城市的小广场了。
最是一年秋收季,“场”迎来了它利用率最高的时候。农人们把庄稼从地里收回,直接放到这里进行下一步的加工。谷垛、麦堆、豆秸,……高高低低,排排队队,形成了迷宫一样的布局。这里是我们小孩子玩捉迷藏的最佳场地。找的那个,永远也不可能找到藏的那个,从这个谷堆后绕到那个麻捆后,实在快被找到了,一头扎进松松软软的油麦堆里,马上见不着人影了;这里也是我们玩过家家再合适不过的地方,各自找到一处“房子”,坐在里面,遮阳挡雨,摆弄一些小玩具;这里还是青年人谈恋爱的天堂,平时,两个人不好意思走近,待到秋收季,几乎百分之九十的村人都在这里出没,恋人们再也不用倍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他们甚至可以在夜幕降临时趁着夜色的掩护,隐蔽在我们玩游戏的“房子”里说一些绵绵的情话,给予彼此最深情的拥抱。
农活,无处不渗透着精湛的技术,历经五千多年的农耕文化,农具的设计和制造不断的推陈出新,老祖宗的智慧一代一代的沿袭传承下来。“勒箍”,是打谷子、打豆子、打麦子的必备工具,它由柳条做成,在柳条最有韧性的时候采摘编制成麻花辫一样的形态,有鞭子一般长度却又比鞭子宽了好几倍的样子,与木棍连接起来,接口处可以自由转动。随着农人们的身子有节奏的一弓一弓,勒箍就有节奏的一下一下敲打在庄稼上,同时伴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咯吱咯吱声与敲打声还有农人的说笑声一齐奏出了美妙的交响乐,在“场”里回响飘荡。还有一种农具,叫做“沙”,它的发音也拖着一点点尾音。样子和猪八戒的耙差不多,比耙略有圆弧度,而且是木制的,前端一根一根的枝杈比耙略微细长,它的用途是“扬”庄稼,打好的谷子掺杂了一些土,还有一些谷叶谷枝之类,农人用“沙”把大批量的杂质去掉,留下来的是饱满的谷粒。接着,另一种农具上场,它的名字叫做“簸萁”。农人用簸萁把打好的谷粒盛起来,胳膊伸的老直老直,举得老高老高,超过头顶,趁着风的力量,缓缓的将谷粒往下倒,谷粒中的尘土杂质便被风吹了去,这样的动作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直到杂质全部去除干净,只剩下黄橙橙金灿灿的谷粒。这也再一次见证了农活随处可见的技术含量和劳动强度。
“场”,还是我们村放电影的地方。在一些盛大节日里,例如每年一次的“节”(每个村有自己固定的一天节,就像人的生日,各自不相同,但又不像人的生日那么分散到每个月,各村的节基本集中于每年的六月到七月),在这个日子里,放电影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了。“场”靠近山坡边是一个相对笔直的地形,正好可以悬挂电影屏幕,这里又能容纳较多的人,因此综合考虑选址于此。在我的映象中,电影多以武侠、抗战为题,我最爱看的是《洪熙官》、《水上飞》、《黄飞鸿》等一系列英雄题材的作品,英雄,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展示了出来,他们是能量和勇气的象征,在与坏人作战的过程中,历经千辛万苦,不放弃不言败,勇敢坚持直到胜利。放电影都在晚上,没有现在3D电影、水幕电影这些技术,就是电影放映员守着老旧的机器,用手摇啊摇,将剧情播放给观众。
吃过晚饭,我们穿了较厚的衣服,搬上小板凳,兜里装上瓜子,就去看电影了。小板凳、小长椅、椅子、凳子摆成一排一排,老的、少的、年轻的、中年的,大人抱着小孩,实在挤不下的,把凳子由横放变成竖放,又能空出一个人的位子。放电影前的十分钟是最慌乱的时候,先来了占了座位的,家人到了时已经挤得无法进来,于是,“让一下,过一下”声音充斥在耳边,先坐好的也不得不重复“起来、坐下”两个动作,嘴里极不情愿的嘟囔着。等到人到的差不多齐了,电影就开始播放了。鼎沸的人声开始安静下来,大家跟着剧情的发展发出叫好或者哀叹声。偶尔有一两个人不自觉大声喧哗影响大家看电影,也会有维持秩序的过来进行警示。因为不常放电影,有时候,邻村的人们这天也会赶来我们村看场电影,看完以后,再点了手电筒步行回到他们村。
“场”,也是我们村“出新”的地方。一年之计在于初,大年初一,我们全村人要在这里举行“出新”的仪式,这是过年时必不可少的规定动作。“出新”的时间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大家都穿上了新衣服,端着水果和“油各刀”(过年必备的一种食品,面里头加入白矾、红糖等,捏出固定的形状,个头比饺子略大一号,用油炸出)等吃的,拿着鞭炮,牵着自家的牲口,全家出门来到这里辞旧迎新。我喜欢安静,不爱参加这样的热闹,但奶奶总是把“出新”和运气、健康等人类永恒的深刻命题关联起来,她说“出一出新,平平安安”、“出一出新,健健康康”、“出一出新,风调雨顺”,我再怎么不情愿也是必去参加了。到了“场”里,大家聊聊年夜饭,聊聊新衣服的价格,比比谁家做的“油各刀”漂亮,噼噼啪啪,叮咚叮咚,放完鞭炮后,男人们成群结队去打扑克、打麻将,女人们也三五个一伙各自串门去了,小孩子们找到自己的玩伴去玩了,这里也就恢复了它往日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