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你出来一下,有事找你。”张涛的微信里跳出一个提示信息,是他的弟弟张海发来的。
他叹了口气,拿着手机边翻看其它信息,边往公司门口走。他相貌寻常,不难看也不英俊,但身量适中,平时又喜欢运动,所以身材没有通常中年人的发福,从背影看很是挺拔。走到门口,前台的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他也回报一个温和的笑。
门外并没有张海的身影。他疑惑地四处张望,手机轻轻响了一下,是微信又有了新消息:“哥,我在地下车库G区。”
张涛忍住胸口一团火,尽量保持之前温和的表情,折回门内,对着小姑娘微微一笑,按了电梯。
走出电梯,他莫名打了个冷颤,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于是使劲跺了跺脚,好像是在给自己加油一般,然后,他往G区大步走去。
他没有看到张海。
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相貌挺英俊的小伙子,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睁开眼的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绑在了身后。这是什么地方?一个民居?
“你,醒啦?”小伙子拖长了声音,像是闲聊一般,对他说,“看你一点不惊讶我就放心了,说明你是明白人。”
张涛叹了口气,“我不明白,现在都用手机沟通,干嘛你这样的年轻人却用这么老旧的方式?”
小伙子嘴角牵动,似笑非笑,“你到现在还不问张海,是真沉的住气,还是装的?”
“装的。张海呢?”张涛很干脆的回答反而让小伙子一愣。
“我哪知道张海在哪。你那个弟弟像个行脚僧一样今天东明天西的,没兴趣找他。我们只对你感兴趣。”
张涛明白了。也太特么大意了,这种小儿科的微信骗局也能被忽悠了。对方不过是用了张海的微信头像,用了张海的微信名。自己不给几位至亲改备注名的习惯,对方居然也知道,那么一定是熟人了?
“李刚呢?”他转了转脖子,觉得浑身有点僵硬,“你这样对我,李刚允许的?”
小伙子脸沉了下来。这也太没劲了,一下子就被对方摸清了来路,而且这老家伙看起来淡定的很,难道是个老江湖?
“李刚有什么资格限制我?活儿交给了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小伙子努力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少废话了,还钱!”
“你把我绑成这样,我怎么还钱?谁还随身带着几百万四处遛达?”张涛歪了歪嘴角,扭了扭身子,表情有些可笑。
“手机,打个电话回家,让家里人转账。李刚那边通知到账了,我这边就给你解开绳子。”
“如果有钱还,就不会弄到这一步了。”张涛表情很无奈,“我是真没钱还,你给我解开绳子我给李刚打个电话吧,我跟他说。”
“你跟他说?你跟他说得上吗?你只能给家里人打电话,只能说转账还钱的事。”小伙子盯着他的眼神,隐隐露出些猫儿抓鼠的兴奋。
二
“李刚,李刚!我知道你在这儿,我们兄弟一场,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张涛喊了几声后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又开始扬声喊,“李刚,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也知道我是真拿不出钱。我拿两套房子抵吧,有钱了我再赎回来,这样可以吧?那两套房子位置都很好,你知道的,总价至少是五百万。”
从一间房里走出一个男人,年纪与张涛相仿,长相倒是比张涛好看些,眉目疏阔,身材也是保养得不错,宽肩窄腰,休闲装内是一件暗红格子的衬衫。
他走上前,为张涛解开手上的绳,“兄弟,对不住,实在是无奈才出此下策。你始终不给面见,我也是没法跟老板交差。”
张涛转了转手腕,又伸展了一下腰身,态度淡淡的,似乎毫不介意。
“签个房屋交易合同先吧,房产证一出,我们就去办理过户。”张涛很爽利,好像谈的不是两套房子的交易而是几棵大白菜,“你借据带了吗?”
“没带。合同先签,办理过户时我带上借据。”李刚也是干脆利落的语气。
小伙子在一边有些蒙。但还是很警觉地注视着张涛的一举一动。
两中年男人和和气气签了合同,按了手印,还分别端着茶各自饮了几口,倒是有几分像在售楼中心做交易了。
“陈世欠我一笔款,就是这笔款断了我的资金链,也让我一直还不上你的钱。”张涛饮了一口茶,突然开口说,“你既然认识道上的朋友,不如帮我要回这笔钱。他还了钱,你提20%,我欠你的也能一次性还了,还省得房产过户这些麻烦事。”
李刚略略愣了一下,“陈世是谁?”
“一只贪吃的狼!”一直风轻云淡的张涛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李刚没有搭腔。
沉默了几秒,张涛补充道:“是给我批项目的某局领导。”
“某局领导?我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新来的?”
张涛没吭声。
李刚沉默了一会,说,“有联系方式吗?”
“有!”张涛拿出手机,输了11个数字,“这是我跟他单线联系的电话号码,他接到这个电话,他就会去一个地方。”张涛的眉尖轻动,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李刚突然笑起来。然后他转头去看门口的小伙子,“勇子,交给你一个好差使!”
张涛回到公司,平静地收拾办公桌,这家公司,估计是怎么也撑不下去了,当初如果听妻子的,不去找那个人,也许反而扛过去了。不过谁说的准呢?谁也不能真的预见到将来的事。不过,也许不应该想着剑走偏锋。那真的是剑走偏锋吗?还是走邪了?
四
接到电话时,听到的又是一个陌生男声。只说了个时间,他看了下自己的日程,应了一声,就挂了。
他已经六十二岁,身居高位,却多年保持着健康的生活习惯,坚持步行,饮酒适量,烟也几乎不抽。这个年纪的领导,居然没有高高挺起的啤酒肚,只是腰身比年轻时略略粗了一点,脸上皱纹也并不非常明显,跟四十一岁的儿子站在一起,看起来倒是更像兄弟。
他为此是极得意的。
今天,接到那个电话约他去青山居饮茶,他早早就坐不住了。青山居,可是个好地方。好久没去了,他简直迫不及待了。
他给司机挂了一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下,十分钟后出发去青山居。司机跟了他二十年,从他做科长开始跟着他,话极少,驾驶技术一流。
二十分钟后,他坐在一辆普通黑色大众里,闭目养神。司机专心开车。车载音响效果一般,播放着李宗盛的《山丘》,有一点电力不足的断续。
青山居,离市区大约五十公里的路程,环山而居,青瓦白墙,干净整洁的房舍错落于树林间。这里是茶室。穿插林间端茶送水的,都是些青衣青裙发髻松挽妆容淡淡的年轻女子。
车停在一间房舍门口,周围很静,他下车便大步跨进大门。司机悄无声息,将车开走,在另一间距离约四五百米的房舍前停下,自己也下车进了房舍。
他这边,一个青衣青裙的女孩子迎上来,把他迎进内室,随手把门轻轻关好。所谓内室,其实有点像城里商品房的一室一厅里的室,只是宽敞些。布置的很是素雅,皮质的米白色双人沙发,精致的木几上摆了一个陶瓶,两支百合被一大把满天星簇拥在中间。
醒目的是一张大床,铺着蓝白大格子的床罩,床正中,却放了一个艳红的盒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只是因为这颜色的强烈对比,显出一点诡异的诱惑。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三两步跨到沙发前坐下去,带着一点笑意看这个女孩子沏茶。茶杯轻轻端放在他面前时,他伸出了手。女孩子软软的倒进他的怀里。这个女孩子软软的娇媚的青春的,几乎未施粉黛。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年轻时,他的整个身体孔武而有力,他的心跳健壮而有力,他轻松抱起女孩,把她轻轻放在大床上。盒子里,是玫瑰花瓣,玫瑰红丝质内衣……
“陈先生!”突然而来的男声,让他瞬间凝固。一个年轻的相貌英俊的小伙子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这么惊讶,我是张涛的哥们,他最近太背了,欠了太多债被逼上绝路了,所以就只好跟陈先生要一要债。你欠他的钱,先还给他,救他一条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女孩子安静地蜷在被子里,静若处子,与刚刚的动如脱兔判若两人。
小伙子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再看他,只是低头看手机。手机里传出一些隐约的喘息声。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低下头,看见自己裸露的胸口,肌肉松弛,没精没神地耷拉着。胸口一热,他直直地倒了下去。旁边的女孩子轻呼一声。
李刚坐在医院停车场的车里,看着勇子递给他的手机,瞳孔瞬间收紧。
视频里那个健硕的男人,那个又瞬间萎靡的男人,正是此时躺在急诊室里的男人。
李重,李刚的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的某局一把手。
李刚啪地扔了手机,双手抱住了脑袋。自己到底是相信了几十年的兄弟?还是看上了那一百万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