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告别发生在上个世纪,今次只是送行。
清明时候回到老家,此前就一直惦记的老房子这次是真的要拆了,我应该庆幸自己赶上见它最后一面。
自从为了上学近些而搬走,这二十多年间我回来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最初的十年中,因为搬离时间不长,觉得没有必要回来;大学时代的假期不知在忙着看小说、打电脑,还是出门玩球中度过,总之把这种不重要也不紧急的事情抛于脑后。以前虽然出门在外,可是在学校熙熙攘攘的环境中总有许多事情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所有人都在向未来的方向展望,无暇亦无心整理前尘往事。
在返回北京的前一天,终于安排好时间回到这里,一路上司机师傅走的大体上是我小时候熟悉的路,只不过城市变化实在巨大,以至于到了童年的家门口,我仍然像个异乡人。
天空湛蓝,这是个响晴的下午,我东张西望打量着这条熟悉的街,怎么也不能确定到底哪一栋才是我住过的楼。毕竟记忆里的标志物全都消失不见了:马路对过印刷机械厂的大烟囱不见了,记忆里锅炉发出的类似耳鸣的声音和工厂外漂浮的黑尘也一并消失,砖墙、铁丝网和公厕不知何年何月被拆除改造,街上的蛋糕厂、食杂店也面目全非,甚至连上楼的楼梯也变了。
无他,唯有唏嘘。时至今日,对这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感到陌生,恐怕是我虽预料到但仍觉得意外的。早年印象里的街道比现在宽,树和楼也更高,房前屋后的空地被一楼的邻居利用起来种下各种作物蔬菜,走过路边便被一种浓厚的生活气息所包围。
我还记得每天清晨急匆匆背着书包走到西安大路上等公交车的那些日子。冬天的早上6点多顶着满天晨星出门,可惜还是屡屡迟到,被通报批评好多次;到学校时只要天还没亮透,就算来得早;而夏天黑夜短,每天上学天已大亮,故无不是慌慌张张地拉紧书包带奔向巴士站。
周五晚上7:45,新闻联播结束不长时间我就锁定中央6台的“动作90分”,一个武打片可以一直看到9点半。而周六晚上黄金时段安排的是“佳片有约”,曾由天士力冠名一段时间,现在不知挪到了星期几。周日学画多在下午,于是上午经常在赶上周作业和看动画片中度过。该时段吉林三台经常安排小神龙俱乐部,里面的动画片质量都很高。不过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1997.6.30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急急忙忙赶回来坐在床上看香港回归仪式,那是我除了过年以外第一次看电视到凌晨才睡。
现在那张小床早已被搬走,屋子里均匀地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儿时的摆设皆不知所踪,留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房间供我探望。不知是我在此住得时间太短,还是离开得太久,时至今日它仅占据我人生中不到五分之一的光景;打开抽屉,从前用过的旧物依然散乱地出现在眼前,什么都没变,它们仿佛一觉睡醒才发现已过了二十多年。我环顾四壁,眼前逼仄的房间和脑海里的记忆一模一样,却又处处不同;曾经高不可及的置物架原来这般低矮,可以容我模仿大侠上蹿下跳的居室里,同时容纳三个成年人竟已显得局促。
我筛了好多遍旧物,却不知道该带走哪些;准确地说,是不知道该扔掉什么。遂自欺欺人地同家人将其直接打包带走。尽管我知道很多东西自己不会再去翻阅,但仍任性地妄图保存时间留给我的痕迹;就像虽不曾频频想起,但我心里不接受老家现在的样子,固执地认为它应该始终是记忆中的样貌。
十岁那年我开始和它告别,临走那天也是一个周末,房间里温暖的正午阳光将窗前的灰尘照得无所遁形。我趴在小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哽咽,“不想离开这个房子”。
今天我回来了,就当是见最后一面吧;风里雨里,也要送你。
可惜这个下午既没有风也没有雨,和记忆里一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