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有一位与我一样爱吃蒜泥白肉的朋友,她是我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时的好战友。
那时我们分在了同一个组。我相信磁场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看到的第一眼,说的第一句话其实就能对上了,不管男女。
事实上,我并不热爱我的第一份工作,爸妈却想女孩子稳定一点,不用太操劳。我,到现在还是一个不受父母管制的独立女青年。不过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婚后他们让我自由生长放飞自我,任我浪荡,我时常怀疑这还是不是我当年的爸妈。
话说回来毕业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年轻,荷尔蒙太多,幻想着自己能在职场上呼风唤雨大干一场。我可是要发光发热的。
原来好战友她也一样。当年热爱媒体,却听了爸妈的话读了不爱的法律,还能在顶尖名校读到了研究生。我也是服气的。
还有,她是一个文艺女青年。
虽然文艺这词,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太好过了,对文青宽容度也在缩小。可是,我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词来形容她了,而且,她是真文艺啊。弹得一手好钢琴,看各种我不会看的文化书,带着爸妈快要把这个世界跑遍了,总能写一些云里雾里但是我觉得“哇塞,好厉害”的话,看一些我会说“什么,你还会看这个”的话剧;会独自跑去看黄伟文郭德纲林奕华编号223,听little airport梁晓雪窦文涛梁文道蒋勋讲红楼梦,等等各种文青会干和不会干的事儿。
好吧,毕竟我只是个爱沉迷赚钱的俗人。
所谓好战友,就是往后的日子,我们互相吐槽,说办公室里的各种:x编辑写文的逻辑真是太烂,x哥开会说话好啰嗦。那还是报刊杂志当红的年代,自媒体都还没蓬勃生长出来,我们谁先路过公司文化墙时,都会告诉对方这期贴出来的报纸上红笔加粗的“好排版!好内容!”的主题内容是什么,当然说最多的还是:“我要辞职!我不要呆在这儿了!”
你看,刚毕业的小年轻就只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屁事儿,和意气用事。
虽然年少牢骚不少,但好战友每个细胞里都跳动着热血和专业,那些日子深夜改稿,一字一句的精雕细琢,必须做到自己满意才肯截稿的刊物,就连语句里最基本的“的地得”都要看三遍。现在粗糙的自媒体和当时相比,真不是一个层级。
我们的感情能进化,多亏了公司楼下那家其貌不扬的川菜馆里头的蒜泥白肉。
毕业,意味着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拿父母零花钱了,起码得看起来自己经济上是能独立的。刚出社会的职场小白,钱少事儿多,所以中午下馆子一起点菜,能分担各自经济,又能聊聊八卦事儿增进战友之情,真是小白们最好的时光了。
“要不吃个蒜泥白肉?”
那时我内心的OS是:文化人这么脱俗,居然爱吃蒜泥白肉这么刺激的食物,我太爱她了。
后来其貌不扬的川菜馆成了我们的常聚地。关了又开。直到现在,我认为那家川馆子里的蒜泥白肉是我大深圳里最好吃的,没有之一。
第一份工资快要发下来时,我们互相发信息。
“拿到工资我们要一人一碟蒜泥白肉!”
“对!老板,要多蒜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电脑屏我们都能想象出点菜情景,傻笑的两个人。身边的同事无解,我们也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和他们拥有的,是不同的世界。
永远不能忘记第一次发工资的中午,我们俩狼吞虎咽,一人吃完了一碟蒜泥白肉。那个被白肉撑得白眼上天,说不了话的情景。
现在想想,真是蠢。
蒜泥白肉,还是两人一碟,抢着吃下一块比较好。
我们也常给对方发些理想青年的浓烈鸡汤,似乎只要不呆在这里我们就能做出更好的东西,似乎在外面世界我们就能呼风唤雨。参杂着沸腾地吐槽,是那年夏天最美妙的日子,而夏天太短,我们只做了三个月不到的同事。
毕竟对于不喜欢的工作,每一天都是煎熬,就算有蒜泥白肉。
但老大很喜欢我们,他说看到我们就像当年自己,那么有冲劲儿。喜欢又so what,我们可是「为了梦想,不顾现实」大好青年啊。
还是辞职了,她比我先离开一步。离职前组里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平时活泼可爱话痨的我并不想说话,那是我第一次尝到职场里好战友要离开你的滋味儿。
无奈,但希望她发展得更好。
后来,她还是去了律所,我去了设计公司。
职场上的迷茫,如果你搞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换多少次工作都是会存在的。
鸡汤总不能喝多。太多,思想和能力是跟不上的。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更美,社会这个战场,讲的是能力情商经验人脉,比你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比比皆是。
转工作后,有段时间不顺,专门找她聊天:“公司没有一个同事能像当年和你那么好。”
她说:“是缘分,求不来。”
释然。
其实我们很少见面,她不爱面基,更热衷网络交流,精通网络上各类资源,有好多奇妙友谊的网友,有时候她宁愿隔着屏幕与人交流也不太愿意线下见面。我恰好相反,我热爱朋友间的聚会,隔三差五的都要找朋友来家中做客开趴,一个人跑出去玩两圈。
我总说她活得不太真实。
在同一个城市,与她两三个月能见上一面儿也算多。寒暄一些近况和有的没的的事儿。
她大概是我认识朋友里,最能凑各种时间去旅行的人。有时候聊着天,她突然会说:我买好去布拉格的机票了。我在机场。我现在在日本。我在去美国的路上。过年去澳洲呆几天吧。
她甚至不知道我生日具体是什么时候。
每次当我在朋友圈或者微博发完对自己的生日祝福后,她才会补刀。
“生日快乐!”已经不知道她是第几年忘记我的生日了。But I don’t care。
这种松散又自由的关系,不光出现在男女关系里,同性关系的友谊也很适用。我们互相的称呼里也从来不会出现亲、宝贝儿、宝宝这种叫法,对对方这样亲昵,会让我们俩都受不了。
这几年她经历着换职业、恋爱、换工作、结婚和继续换工作。
她这个不折不扣的高冷系“直男”,任何体制内的东西、套路不真诚地说话她都是反感的。摩羯对待工作认真,虽然内心极度崩溃常有一头母狮子在咆哮:“老娘不要干了!”但还是会外表淡然,用专业严谨的态度把工作做完。
后来我总是调侃,以后我请员工,一定要请摩羯座的。虽然我从不相信星座,更不会像她那样有事没事怪水逆。
而我,也经历着换工作、结婚、创业、读书和继续找好项目。
人与人之间,人生的步骤或许有先后,但其实大致的轨迹都相同。
“给你做一碟蒜泥白肉吧,加蒜免肉。”婚后组建了小家庭的我发微信给她。
“好,下周。”我们的对话总是挺利索,不喜欢太多废话。
她见多识广,在微信群聊经常会变成死群的今天,依然能在自己建立了三年的百人大群里,为大家解决各种难题,发表一些三观很正的观点,给群友们安利许多好东西让大家开心买买买和严肃科普各行各业互助辟谣,大家都拥护她,叫她「万能的群主」。
时不时都会有群友发出感叹:“这是我进过最优质的群!”,“我打死也不要退群!”。
群友们真的是很爱她。
但她总觉得这几年过的很丧,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坐在我家客厅她沮丧着:怎么还在为生活奔波。
可日子不就是奔波的吗。
是的,她那么优秀,在一线城市长大也不愁吃穿。为什么还会沮丧呢。青春里那些平凡的焦灼,我们也许都无法为对方解答。
她羡慕我有好生活,我想说其实和很多人比起来我也只是还好。但两人坐在我一手布置的家中,似乎又真是这样子,我无力反驳。
我安慰开导她:“摩羯座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人生就是煎熬,焦虑,不安组成的。”她说:“你为啥总是那么乐观正能量。”有时候想,也许并不是自己乐观,只是悲观情绪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生活又推着我们向前走,让我们处理下一摊破事了。
谁的人生都会有很丧的时候。
我以为她会是想要在职场闪闪发光的,毕竟她曾是带领着自己团队的小朋友,冲向全国的主席啊。
而她却说:“不!我只是想要不工作,在家呆着,摊在床上。”
时光总会强大到使我们收敛恬淡下来,如同当年叛逆的朋克女也会摇身变为温良的妻母。
真是这样。
她也很怕打扰到别人,遇事了宁愿死磕自己也不愿打扰对方,是我身边最不爱谈钱的人。事业上找她帮忙时,询问了几次收费多少,她都会说:“不要老是谈钱!”,和我这种明码标价单刀直入:“来,我们先谈谈价格。”的奸商基本是两种套路。
“生意难做,帮帮朋友推广一下囖”。可能是这样,她总有一群忠心老铁们跟着。
如果不是她老铁富婆朋友Q姐加入我们的两人队伍,估计我们的感情就会这么一直松散而自由下去。
而后,我们一起度过了成年人漫长的寒暑假,有好多漫天的海聊、说走就走的聚餐和游走四方。连黄大哥都嘟嘴抱怨说,你怎么老是对着手机聊啊聊的。
我们甚至互相喊各自对方的爸妈叫:咱爸!咱妈!虽然这几位老人家都并不知道这事儿,是我们私下决定的。
更多的时候,是常来我家瘫着。有次她窝在沙发,侧身盘腿看着庆山的书,夏天的光打下来,照在她身上,漂着一股仙气,真是文化人的气质,学不来。当然她说得最多的还是:你家的沙发好舒服,治愈系的沙发我要和它融为一体!简直就是无间道里,梁朝伟找Kelly去做心理治疗的那款治愈!
有一晚她突然深夜感性,很是感恩我和Q姐我们仨从来谁都没有放弃谁,这年头还愿意大半夜大早上不睡觉说一堆鼓励对方、指出不足和分析对方的话。她说这和我们是什么角色身份无关,和结婚生子与否无关,只是因为内心对自己的认可和要求。
说来也是奇妙,我和Q姐都不能算得上她最好的朋友,却都分别见证了她人生的一个重要时刻。一个陪她去领证。一个做了她的伴娘。领证时,平日高冷的她变得特别温柔,流露出少女的腼腆,我黑人问号:你是谁你在哪你在干嘛。只是到现在,我还是很后悔去给她见证时,忘记拍拍她丈夫的肩说一句:兄弟,能娶到她是你人生最大的福气,无论什么时候,请记得都要好好对她。
已经不光是蒜泥白肉维系着我们的感情,也早已不必等发工资才能一人点一碟蒜泥白肉。初入职场的那段日子,能够遇见她,已是莫大幸运。
忘了说,她皮肤白皙,是我最见过白的女生,想想,就算是个文化人,蒜泥白肉也真是很适合她。
就这样,我们不自知的走过,我们懵懂的挥霍,我们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回望。大家好像都变了许多,又好像都没变。
我也无法改变像她这类丧丧的文化人,可是却懂得了什么是丧燃。他们虽然低温且丧,和我这种The best is yet to come的人正好相反,信奉的是:The worst is yet to come,相信美好的事情不会到来,但还是拼了命且努力激励着自己:今天起我要好好做人!就是放不下那一点成为自己的可能性,要把选择权永远的握在自己手里吧。
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气能够一直顺风顺水,在被生活折腾得精疲力尽后,丧丧丧燃燃燃再丧丧丧燃。
也是一种人生。
最后的小彩蛋。
生日前夕,我问文化人要怎么过。她说:当作平凡的一天吧。和我这种三十岁要大搞特搞的人果然不是一类。随后她又补了句:如果223给我祝福,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虽然这么多年我常听起编号223这个名字,他似乎给不少杂志、艺人拍过许多好照片好视频,写过好文章,也在全球各地做过不少展览,想和他一起出游都要花上不少的开销,我依然对这位编号223先生了解不多也兴趣不多。但还是找到他,拿到了一段他给文化人的生日祝福视频。
果然世上无难事,最怕叶老板。微笑。
对223先生也是万分感谢了。
我虽然被她叫叶老板,也常被她叫鸡汤叶。可她永恒挚爱的223先生送她的那句:30岁,愿你少年依旧。明明才是最大的鸡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