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感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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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白嘉程的母亲赵德芳自从女儿一家出事后,就一直住在这家精神疗养院里。

当年,肖寒一家刚到泰国后,就住在白嘉程家附近,两家的关系十分和睦,后来肖寒母亲去世后,赵德芳对肖寒十分照顾,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肖寒对赵德芳感情自然也很深厚,赵德芳住在疗养院期间,肖寒一有空就会来探望。

赵德芳精神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就会拉着肖寒的手,对其他的病人和护士说道:“这是我未来的儿媳妇。”

肖寒由着她高兴,随她说。

再后来,加上白嘉程的追求,以及肖寒的父亲肖国良的从中促和,肖寒和白嘉程便定了婚。

或许是因为儿子的婚事已定,赵德芳的病情好转了好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无缘无故地又发作了,在病房里面歇斯底里,又哭又闹。

肖寒赶到后,百般安慰,她的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寒寒,我这心里老是不安宁,你说嘉程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赵德芳不安地说。

“不会的,伯母你肯定是想多了。”肖寒给老人揉捏着肩膀。

“那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肖寒又试了下,之前一直提示无法接通,现在能拨通了,她在电话里连忙将情况一说,白嘉程表示马上就到疗养院。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白嘉程赶来了。

他解释说自己去了某单位的地下室里,信号不太好。

赵德芳这才松了一口气,“我是担心你出事啊,我现在没有什么想法,就是希望你们两个和和美美的,成个家,我就放心了。”

肖寒羞赧地看了眼白嘉程,而白嘉程将脸扭向了别处。

两个人从病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肖寒对白嘉程说:“我爸妈说,你好长时间没去我们家了,想请你今天晚上过去吃饭。”

白嘉程言辞闪烁,“哦,今天晚上,我可能没有时间。”很快,又改口道,“到时再说吧,我尽量。”

肖寒“哦”了声,看到白嘉程衣领上的血迹,“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血?”

白嘉程随意地搪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流了鼻血。”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看你又来了,我弄不懂你们女人怎么天生喜欢猜疑呢?”白嘉程立马显得不耐烦了,“我每天上班像条狗一样,被使唤来使唤去,你就别给我添堵了,行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嘉程马上打断她的话,“行了行了,我先走了,还有事,晚上吃饭再说。”说完,就很快离去。

肖寒看着白嘉程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回到家,肖国良询问白嘉程母亲的病情,肖寒说了个大概,“这一期的治疗费又要到期了,我想帮他们凑一点。”

平雅叹了一口气,“这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她是肖寒的继母,以前和肖国良是同一个单位的。平雅有一个儿子,在清迈当兵,平日里,肖寒就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相处得倒也十分融洽。

“但也不能不管,寒寒,是不是嘉程跟你提治疗费的事情了?”肖国良问。

“那倒没有,我想,他可能不好意思给我们添麻烦吧,但我想着,能帮就尽量帮点。”

“行行,爸爸支持你,我那里还有一点积蓄,回头我给你,你拿去给嘉程。按理说,你们也订婚了,迟早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互相帮助。”

平雅也顺势表示赞同,“寒寒,你再给嘉程打个电话,我现在就去买菜,说好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的。”

肖国良附和道:“对对对。”

肖寒给白嘉程又打了一个电话,白嘉程在电话里面说了声“没空,改天再去”便挂了电话。

“他怎么说?”肖国良问。

“他说,这几天防疫工作太忙了,他走不开,说改天过来。”肖寒说。

肖国良有些失望,但很快说:“那个什么,工作最重要,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影响工作,是不是寒寒?”

平雅也说:“我今天好像听人说,有个感染者在大街上吃人呢,想起来好可怕。嘉程的工作太重要了,我们都得理解。”

肖寒突然来了兴致,进厨房拿起购物袋,高兴地说:“今天我来给你们做顿饭,现在就去买菜,让你们尝尝我肖大厨的手艺。”

“好啊,那我们就等着吃现成的了。”平雅笑着说。

肖国良在后面叮嘱道:“别忘了给我带瓶紫米酒,”

“知道啦——”

2

购物超市里面,肖寒正在冰柜里面挑选着食材,突然好像听到手机响了一下,正准备去接时,铃声又中断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没再放在心上。

她挑选了很多的食材,在挑紫米酒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陪在一个女孩的身边,两个人十指紧扣,那个女孩看上去比肖寒要年轻一些,顶着一头火红的短发。两个人似乎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双方都显得很高兴,男人还趁势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那个男人将头微微侧过来时,肖寒看清了他的脸,没错,正是白嘉程!

肖寒的心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竟呆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想追上去问个究竟时,一个厂商促销的女孩认出了肖寒。

“肖记者,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肖寒草草地在她的卡片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去寻找白嘉程时,发现他们已经不见了。

她拿出手机,给白嘉程打了一个电话,强装镇静,“喂,你在哪呢?”

“哦,我在单位呢,你们别等我了,我还不知道加班加到什么时候呢!干我们这一行的,付出太多了,要不是我妈要我坚持着,我真不想干。你看吧,我姐和我姐夫就是最好的例子,最后把命都搭在上面了。”

“你真是个混蛋!”

“你怎么了,还骂起人来了?”

肖寒抹了抹眼角流下来的泪水,“你不用再装得那么累,到此为止吧!对伯母我依然会照顾,至于你,我们真的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因为,我不想爱得没有尊严。”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上了车后,趴在方向盘上,虽然强忍着,但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肩膀不停地抖动着,往日的画面一幕幕接踵而来,让她的心愈发地疼痛。

回到家后,肖寒强颜欢笑地做了一顿饭,自己却一口没有吃,推说没有胃口,便进了自己的卧室。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依旧是那个号,肖寒刚接通,信号又断了。

肖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的时候,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肖寒接通了,只听得里面那个声音,像是从洞穴里面被风拉扯一般,只说了一句“帮帮我”便没了下文。

肖寒心里有些发毛,忍不住地环视了四周,一个晚上心里都不踏实。

3

第二天,瑞克一早来到疾控中心时,那被隔离的一家人,已经生命垂危了。

那个隔离间外面,瑞克看到玻璃的另一面,四具尸体横在那里,场面十分血腥。

助手泰力说:“大概是凌晨两点的时候,这一家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互相撕咬起来,大约半个钟头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确定死亡了吗?”

“应该已经死亡了。”

“应该?”

泰力解释道:“没人敢进去,所以,也只能这样推测。按道理讲,几个钟头了,他们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没有任何动作,应该是没有救了。”

“打开门,让我进去。”

泰力愣了一下,“好的。”

门打开后,瑞克走了进去,虽然戴着口罩,令人作呕的气味还是钻进了他的鼻孔。地面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流出来的血,都泛着淡黄色的脓液,腐烂的肉像碎片一样随意丢弃着。

瑞克在尸体中间蹲了下来,每一张扭曲、溃烂的面孔都令人惊悸,在检查到女孩时,突然一只像烂胡萝卜一样的胳膊,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一回头,正好贴到了那张令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脸。

女孩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没了瞳孔,像两瓣葵花子,左脸颊少了一块肉,里面的肌肉组织清晰可见,黑色的牙齿从腐烂的嘴唇中间翘出来,牙缝里面流着黏液。

瑞克惊得向后退了一步,那个女孩双手支撑在地上,头向上抬着,像是要做一个向前扑的姿势,可是“咯蹦”一声,她的脖颈垂了下去,女孩晃了晃身子,倒了下去。

瑞克松一口气,停了一下,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身边,那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一动不动,脸上血肉模糊,整个眼珠子像是被强行向外抠过,凸出眼眶,嘴唇有一处像被老鼠咬过的泡沫板一样。尽管这样,他在一家人中还算好的,而且,他似乎还有一些鼻息。

这个孩子还没有死!

瑞克十分欣喜,对外面的泰力说道:“赶紧给他安排一个特别的隔离病房。”

他们将孩子安置好后,泰力这才问道:“博士,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孩子在发高烧,这种症状在之前的传染患者中并没有出现过,先给他做一个全面的病理检测,然后将报告交给我,要快!”

“知道了。”

瑞克期待而又兴奋地说:“或许,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千分之一的抗体。”

可是,没过多久,另外一件事情,就把瑞克的热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瑞克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有两个护士拿着手机,在那里窃窃私语,好像在看什么新闻,不时发出唏嘘声。瑞克走过去,问:“你们在看什么?”

那两个护士没有防备,吓了一跳,然后支支吾吾地说:“瑞克博士,你看这条新闻。”

瑞克一看,顿时惊呆了。

新闻的标题为《独家揭秘:巴莱特隔离病房骇人的人吃人内幕,胆小者慎入》,然后下面全是那隔离间的一家人在互相撕咬的照片,场面血腥,惨不忍睹。

有妻子咬女儿胳膊的,也有丈夫撕咬妻子脖子的,每个人像一只野兽一样在较量着,他们血肉模糊,体无完肤,地上零落着一些被撕扯下来的肉块,或是断了的手指或脚趾,更有甚者,腹部被咬破了,小肠在地上来回拖动着。

瑞克手指僵硬地向下滑,最后一张,是一家人都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如同死去了一般。

这是谁干的?

瑞克直奔向服务台:“昨天晚上谁进去过?”

服务台的一个护士说不知道,另一个有些微胖的护士想了想,说:“昨天正好我值班,好像看到一个女人进去过,是个记者,名字好像叫肖寒,她说是市里电视台安排的任务,我没敢拦。”

“肖寒?”瑞克第一反应,“这不可能。”

他又问护士:“你们确定吗?”

“确定,肖记者来过我们防疫处几次,我们这里所有的医务人员都认识她。”

瑞克心里一阵疑惑,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个看上去那么单纯的女孩,会拍出这样的照片,然后发布到网络上去。

瑞克离开后,服务台的两个护士都有些忐忑不安,其中一个说:“你那样说真的好吗?会冤枉死肖记者的。”

另一个显得颇为难说:“我知道,纳西是乌库主任的女儿,家里砸锅卖铁供我上完了大学,我可不想实习期不满就被辞退。只要在防疫站转了正,就是铁饭碗了,失去这个机会,我们家可能永远翻不了身了。所以,她让我这样说,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你说,乌库主任的女儿拍那些照片干什么?她不会是想做什么坏事吧?”正说着,旁边一个护士看着手机,低呼起来:“我的天,她干了什么!”

4

那个独家报道如一颗炸弹一样,震惊了整个城市。

瑞克给肖寒打了电话,肖寒没有想到瑞克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她正在电视台忙着组稿,加上一夜没有睡好,忙得晕头转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报道,“瑞克,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瑞克在电话里面大声地质问肖寒。

一接电话,就被人这样质问,肖寒的心里也窝火起来,但因为旁边有很多同事,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也希望我是搞错了,因为我觉得作为一个记者,真的不能因为一点新闻,就将自己的良知降到无下限的地步。肖记者,你拍下那些照片,还发到网上去,你知道这样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你怎么还一意孤行呢?你就这么想红吗?”

“什么照片?”肖寒提高了音量,还没等瑞克回答,就有同事告诉他,台长让她立即去办公室一趟。

肖寒一句话没说,挂了电话,台长铁着脸,将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肖寒,“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让你去跟巴莱特的新闻,没想到你竟然私自拍这些照片,还发出来。看看下面的评论,都在骂我们电视台的人冷血无情,你捅了这个大个篓子,怎么收拾,怎么收拾?”

肖寒发蒙了,她看了看,惊悸之余,为自己辩解道:“这根本不是我发的,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真不是你?”

“台长,真不是我,我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台长思索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那你说,你昨天去哪了?谁可以证明?”

“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家里,我家里人可以为我证明。当然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是不可能承认的。”

“好,这件事我会去查,我们台里的记者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我也不相信你们会不计后果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过,现在的舆论压力很大,我觉得你暂时还是先把手上的工作放一放,就当是放假,事情调查清楚了,我自然会通知你回来上班的。”

“可是巴莱特的报道,还没有结束,台长,能不能让我把这期的任务先完成?”肖寒恳求道。

“我知道,巴莱特的新闻,你比台里的任何一个记者都要熟悉,可是现在真是非常时期,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决定,我也为能无力。不过你放心,等事情查明了,你还是可以回来的,而且待遇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还让你跑头条新闻。”

见肖寒还低着头闷闷不乐,台长又补充道,“年轻人嘛,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每一次都是成长嘛,心态放平就好了。”

肖寒只好无奈地退了出来,她鼻子酸溜溜的,她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以前台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旦中途被调查,再想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就遥遥无期了。如果真是那样,自己的记者生涯,可能就要这样结束了。

怕什么,台长都说了,只要查清了事情,自然就会还自己一个清白的,到那时,不是还会回来的嘛。

肖寒这样安慰着自己,咧了一下嘴,回到了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

走出电视台大楼时,她给瑞克打了一个电话,“瑞克,刚才我们台长找我谈话了,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那些照片与我无关,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瑞克也冷静下来,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从他昨天和肖寒在红宝石酒店的接触来看,肖寒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查了一下疾控中心的监控,昨晚监控坏了,今天早上才修好,这肯定不会是巧合。

“对不起,我之前太冲动了,现在看来,这件事真的不是那么简单,我应该相信你的,但我真的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不过,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去追查这些事情,手上有一件需要解决的事情,等完成后,我当面向你道歉。”

“清者自清,我就当给自己放放假,陪陪家人。”

“你被停职了?”这出乎了瑞克的意料。

“嗯,不过,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肖寒说着,似乎情绪稍稍上涨了一些。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祝好运。”

肖寒收拾好东西,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是个老年妇女的声音,咕隆咕隆的,好像嘴角豁了一个口子,口水直从那流下来。但她说的内容,肖寒是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救救我……我就是昨天被感染的那个人……我没死……”

肖寒的心猛地提了上去,她快步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一隅,“你真的是阿信大妈?你现在在哪里?”

“我被人打了两枪……还被扔进了山沟里……居然活下来了……帮帮我……”

“你现在在哪里?”

“姑娘,我信任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感染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愿意一直呆在这山里,不会出去害人,但我现在只求你帮帮我……将小棉带出来,让我见她最后一面……山里的信号很不好,你听到了吗?”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不会靠近你们……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就行了……姑娘,我拜托你了……”

肖寒一时不知所措,“你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我等下再打给你。”

“记住,只能你带着小棉来,我不想再看到其他人。”阿信再三叮嘱道。

肖寒挂了电话,心里始终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后面捂住自己的眼睛。

“小佩,别闹了。”

那双手立刻松了下来,那个叫小佩的女孩跳到肖寒的面前,“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之外,我身边没有第二个人喷这种香水了。”

小佩嘻嘻地笑了起来,探寻似地盯着肖寒的脸,“你有事?老实交待!”

肖寒点头,又连忙摇头,迟疑地说:“跟你没关系啦。”

小佩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去挠肖寒的胳肢窝,“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别闹了!”脸色严肃地说,“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来听听嘛,那么小气,你可记住了,我们可是台里的黄金搭裆哦,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话,那你就太过分了。”

肖寒迟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我阿姨快过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

“这个简单啊,送个金镯子金项链就行了。”小佩一只胳膊搭在肖寒的肩膀上,思索着说,“我是真的挺羡慕你的,你阿姨对你太好了,比亲生女儿还亲,你看我妈……”

肖寒推开小佩的手,“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说完,离开了小佩。

小佩看着肖寒的背影,撇了下嘴。

在肖寒刚刚开车离开电视台的时候,小佩也开了一辆车悄悄地跟在后面,没过多久,她就看见肖寒来到托儿所,接走了小棉,之后又驱车向北部而去。

到了马蹄沟,在山门口,肖寒给阿信打电话,阿信在电话里面的语气十分欣喜,再次表示自己只会远远地看上一眼,不会有任何非分的动作。

小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青山绿水,眼珠子转来转去,“姐姐,这个地方好漂亮啊,我奶奶真的就在这里面吗?”

肖寒没有熄火,她想着万一阿信冲出来,她就可以带着小棉迅速地逃离现场。此时,她用目光四下搜索着阿信,看见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山路上,直勾勾地向她们看过来。

“奶奶,那是奶奶。”小棉叫了起来,挥着手。

阿信显得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并且一步步地向她们走过来。

“别过来——”肖寒大声地喊道。

阿信站住了,迈出去的那条腿定格在那里,她嘶哑而又含混不清地喊道:“小棉,小棉——”

小棉一拉开门,像只滑溜的小泥鳅跑了下去,肖寒想拉未果,连忙下车,追赶着小棉。

而阿信却也加快速度向小棉跑过来。

或许因为小棉清晰地看到了阿信的面容,跑着跑着站住了,又吓得连忙向后跑,却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肖寒连忙将她抱起来,向车里跑去。

“别跑。”后面阿信叫了一声,肖寒一回头,发现阿信又定住了,她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失,摇着头,懊悔不已。

肖寒将小棉放下来,面向阿信,她们之间相隔着五米远的距离。

阿信伸出一只满目疮夷的胳膊,像招魂一样举在半空中,她的泪水顺着糜烂的脸颊无声地流淌着,身子晃来晃去。

而小棉也安静了下来,她似乎明白了一切,不停抽泣着,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摸着。

时间大约持续了五分钟。

阿信像是了了一桩临终的遗愿,缓缓地转过身体,向山里歪歪斜斜地走去。

肖寒也带着小棉,向山下走去。

可就在这时,一声急速的刹车声打破了寂静,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山脚下。车门迅速拉开,从车上走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肩膀上还扛着摄像机,还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快,跟上去,跟上去,立刻做现场报道。”

阿信受到了惊吓,加速向山里跑去,嘴里发出依依呀呀的叫声。

肖寒从这突如其然的一幕中反应过来,挡在刚才喊叫的女人面前,质问道:“小佩,你们在做什么?”

小佩耸了下肩膀,笑道:“姐姐,谢谢你,这么好的新闻,还不忘记我。放心,我会跟台长说,这次新闻,有你一半的功劳。”

她说着,拿起话筒,开始做起了现场直播:“大家好,我是小佩,现在正处于马蹄沟的入山口,就在刚刚,我们发现了昨天制造惨案的感染者,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不,我没有。”肖寒这句话是对着阿信说的,阿信摇着头,眼里喷着怒火,肖寒急得想上前夺小佩的话筒,“你们不能这样做!她不想害人,你们不要逼他,请你们放过她。”

“笑话,她不想害人?她感染成那样,意识会越来越模糊,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拿什么来保证她不会害人?你太天真了,等会儿警察和防疫站的人就会来,就算我们放过她,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肖寒看着小佩,语气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我想你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的私欲吧?”

小佩咽了一下口水,眼圈发红,“是又怎么样,你装高尚,我还要给自己找活路呢!”她冷笑了一声,“我总不能被你一直压着吧,换成你,你乐意吗?只要这个新闻一播出去,我就红了。”

她说完,从肖寒的身边绕了过去,继续对着话筒,做现场直播。

“奶奶……”小棉大声哭喊道。肖寒看见四个人将阿信包围了起来,阿信像困兽般地抓狂着。

摄像机镜头开始在阿信和小棉之间来回切换,小佩一本正经地即兴演讲道:“现在我们看到感染者的孙女,她正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我想,她肯定没有想到,自己亲切和蔼的奶奶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更加不能想象自己的爸爸如何惨死在奶奶手下,我们在这里再次呼吁,这样的家庭悲剧不要再重演……”

这时,阿信发出一阵怒吼,准备向围着她的人扑去。

“我们现在看到感染者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在警察还没有来之前,我们是不会让感染者逃离出去的,因为那是公众安全极大的一个隐患,现在就让我们为这几个英勇的人们点个赞……”

阿信做了几个要扑上去的动作,又退了回来,几番下来,她喘着粗气,朝肖寒边看过去,“我有话对她说,我有话对她说!”

小佩见此情形,对肖寒说:“难得她信任你,这个时候,你总不会退缩吧?”

肖寒看了她一眼,向阿信走去。

阿信盯着肖寒,像盯着一个猎物。肖寒走到离她还有两米远的地方站住,安抚道:“阿信大妈,您千万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

阿信又向肖寒走了几步,突然,扑上去一下子搂住肖寒的脖子,挟持着她向后退,对众人吼道:“走开,走开,要不然,我现在就咬死她。”

围着的四个人都不敢上前,摄像师也吓到了,小佩在一旁催促道:“赶紧拍啊,可不能错过精彩的部分。”

阿信和肖寒不断地向后退,突然,阿信一掉头,挟持着肖寒,逃离了现场。

在场的人和迟迟赶到的警察在山里搜寻了很久,直到天黑,也没有找到他们,只得下山。

5

山洞里,四处阴湿湿的,石头上泛着青苔,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在洞口飞动着。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反正我快死了,死前找个垫背的也不错。如果你敢离开我一步,或是发出一点声音,我就会咬死你,你信不信?”阿信咬牙切齿地说,这与之前在电话里面向自己求救的声音已经判若两人。

肖寒知道解释也没有用,心里十分焦灼,手机也被阿信抢了过去。其实,她不用抢,因为在这个山洞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天色越来越暗,黑暗像一片汪洋将她们淹没,看不见彼此,四周静极了,偶尔还能听到狼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阿信的肚子咕噜了两声,“你有吃的吗?”

肖寒伸手去掏,阿信将肖寒的手机还给她,肖寒打开手机,山洞一下子亮了起来。就着灯光,肖寒在随身的小挎包里摸了摸,找到了一块巧克力,递给了阿信。

阿信接过去,快速地剥开,正准备往嘴里送时,又将巧克力分成了两半,“给你。”

肖寒摇头,“你吃吧。”

阿信迟疑了一下,缩回手,统统塞进嘴里,“饿死了。”

可能吃得太快,她好像呛了一下,很快好了,再说话时,语气明显缓和了很多。

“姑娘,我再问你一遍,人真的不是你带过来的?”

“不是。”

“好吧,我相信你,委屈你了,你放心,明天一早,你就能离开这里。我很感谢你把小棉带过来让我见上一面。”提到孩子,阿信显得轻松了些,“小棉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女儿,她应该你比你还要大一些,从小就十分懂事,长得也好看,跟个明星似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会说话。

但后来嫁给了鲁泰那个混蛋,想想真气人啊,现在好了,鲁泰死了,我本来想和小棉一起生活下去,现在想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现在还是放不下小棉,姑娘,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替我好好照顾小棉,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女儿是个设计师,小棉出生后不久,她怕自己的钱被鲁泰花光,就偷偷地以小棉的名义存了一笔钱,那笔钱足够你和小棉以后的生活了,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

“好吧,我答应你。”

“好好好,这下我就放心了。”阿信连连点头,站起来,突然说道:“姑娘,你喜欢跳舞吗?”

“嗯,我学过芭蕾舞。”

“哦,那个我可不会,我工作退休后,参加了一个老年人艺术团,我每天都跳华尔兹,大家都说我跳得最好,我好想在我临死之前再跳上一曲。”

肖寒马上说道:“为什么不呢?”

她打开手机,找到音乐库,她缓存了一些音乐在里面,“贝多芬的《蓝色多瑙河》,行吗?”

“太好了,我最喜欢这一首。”

但肖寒心里又迟疑了起来,她发现手机的电量已经不多了。

“怎么了?”

“哦,没什么,音乐马上要开始啦。”

肖寒点了播放按钮,一串音符就缓缓地流淌了出来,像满天星光一样流淌在山洞里。肖寒借着音乐的灯光,看到阿信从容自如的舞姿,她的脸虽然腐烂,在手机亮光的照射下,发青发紫,更像一块腐烂的猪肝,但脸上神情却是十分专注,混浊的眼珠子里面透着一种淡定的光芒。

一曲还未结束,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狼叫。

阿信脸色突变,停了下来,而肖寒也连忙关了音乐,山洞里面立刻又漆黑一片。

“别怕,姑娘,有我在。”阿信摸索着,摸到了肖寒的头,又找到肖寒的手,紧紧地握着。

肖寒害怕地缩在山洞的一角,她感觉阿信的手就像一截烂树桩,硌得手很不舒服,但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

很快,山洞外便传过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肖寒已经闻到了那一股腥臊味,渐渐的,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就像半空中的鬼火一样,出现在洞门口。

真的是狼!肖寒捂住胸口,不敢呼吸。

她看不见狼在走动,只看到那一双绿色的眼睛在向她们游移过来,甚至她已经能听到她们喘气的声音。

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只听到旁边扭打在一起,突如其来,肖寒弄不清楚,是谁先发起进攻的。狼的嘶吼声,还有阿信的吼叫声,掺杂在一起,像两只野兽在生死搏斗。肖寒向洞口处躲避,一道热呼呼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紧接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慢慢地下滑,落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

肖寒的声音像堵在喉咙里,颤颤地说了声:“阿信大妈。”

“孩子,快过来拉我一把。”阿信虚弱地回应道。

肖寒这才敢打开手机,第一眼便看见那只狼倒在地上,腹部扎着一把刀,而阿信正倚在山壁上,头仰着,嘴微微张着。

肖寒走近,“阿信大妈,你现在怎么样了?”

阿信喘了一口气,将刀拔出来,递向肖寒,“这是我在鲁泰身上找到的刀,给你,如果我想要伤害你,你就用这把刀杀了我。”

她说着,将刀递向肖寒,并抬头与肖寒对视,当看到肖寒脸上那一抹血迹时,嘴唇不由地舔了一下,原本混浊的眼珠像是一下子亮堂了。

肖寒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连忙关掉手机的灯。

阿信发出“呜”的一声,她向肖寒逼近,突然又掉头扑到了一边,接着山洞里面便传出一阵咀嚼的声音。

那种声音时而像撕扯着蘸满水的尼龙绳,时而像嚼着一大块果冻,令人胆寒心惊。她退缩在山洞一侧,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声音才停止,四周又恢复了平静。肖寒试探性地低声喊道:“阿信大妈,阿信大妈——”

没有人回应。

阿信用手机的灯光往里照了照,发现阿信已经歪着头睡着了,全身是血,两只手上都拽着稀烂的狼肉,嘴角的血顺势滴下来,流到地上。

阿信赶紧趁势打电话,她知道小佩的直播一旦播放出去,自己的父母今夜肯定担忧无比。可是,信号太差了,她拨了很多次都没有拨出去。

突然,一张脸无声无息地贴了过来,肖寒差点吓晕过去。

阿信有些生气地将手机一把拽过去,又挪步到狼的尸体边,半天一动不动。

渐渐的,肖寒觉得也有些困了,但心里乱成一团麻,怎么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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