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哲学(《物演通论》)是什么?
本书无非是把一回事演绎成了三件事,或者说,是将一个系列的事体人为地分立为三个系统加以诠释,即:事物或世事之所以流变不息以至于演化出人的存在、人的精神和人的社会,全都由于一个最简单的原因使然——我称其为“递弱代偿原理”。
我的哲学——递弱代偿原理
因此,不管对上述原理的论证显得何其复杂,读者其实只要得出如下三点结论即可欣然掩卷:
其一:自然物演呈现出在流逝中常存,在衰亡中新生,由以嬗变出从简到繁、属性渐丰、结构重叠的宇宙万物和人间气象,盖由于物质存在度不可逆转地趋于递减,从而要求相应形式的代偿过程予以追补所致。
其二:精神现象归根到底是原始物理感应属性的代偿性发展产物而已,由此渊源出发,才能揭示精神发生和精神运动的全部规定性,并借以廓清既往久久笼罩在认识论、意志论和美学理论上的种种哲学谬误。
其三:社会存在是衍生于生物存在之上的又一层代偿物相或代偿存态,亦即,生物分化及其生物社会分化是社会结构分化的基础,因此,以生物为其基质的社会存在自有与生物进化史同步发展的自然演化史。
《物演通论》从人的存在、人的精神和人的社会三个角度 论证了“递弱代偿原理”。
之所以要将如此简单的原理搞成如此复杂的书卷,是由于整个人类思想史恰恰是在这些问题上歧见纷呈,云遮雾障,以至于我们每前进一步,都必须小心拨开草莽和荆棘,才有望在可供落脚的地面踏实一条路径。
表面意思:交代“将如此简单的原理搞成如此复杂的书卷”的原因。
言下之意:读者首先必须倒空既往认知中所有歧见,方可读懂《物演通论》。
言下之意之言下之意:若带着既往的种种成见,你是无法进入我逻辑严谨的论证过程的。
二、(顺利过渡到——)所以,请不要一味地(或轻易地)鄙薄我的哲学
哲学大概总归要处于两难境地吧。在人类思想史早期,哲学倾向于凭借感性直观表象否证感性;而今,哲学又倾向于凭借理性科学逻辑来质询理性;
两难(或“漏洞”)在于——我的论据都是科学,而论证出的结果又是科学全部非真。
这使得哲学不免陷于如此尴尬地局面:它先行捣毁了自身赖以立足地基础,然后却又说它似乎才是唯一站得住脚地学问。
但我的哲学系统是自洽的:理性科学逻辑不是客观本真,但却是特定衍存阶段的人类求存之真(即人类衍存到此时位相的求存所需之“唯一站得住脚地学问”)。
然而,回首远望,当代科学的最前沿,譬如粒子物理学,不就是两千多年前留基伯和德谟克里特所提出的“原子论”哲理的继续吗?也就是说,科学观念作为哲学思脉的传承产物,其本身不也照例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作为哲学思脉传承的当今科学,当然也照例是在(哲学的)两难境地中发展起来的,并且科学本身也还照例在两难中继续发展(科学理论不断被证伪的历程正是科学的发展进程)。
再说,假如由理性所导出的人类现实生存境遇未曾给我们造成麻烦,或者,假如由科学所导出的人类逻辑延展序列未曾给我们提出疑义,哲学又怎么可能去凭空诉说呢?
我的哲学并不是凭空诉说(当今科学的高速发展给人类生存带来的系统危机越来越深重,可参考王先生的“魔头理论”)。
因此,一味地鄙薄形而上学是毫无意义的,
反倒是当前的科学进程及其理论形态愈来愈呈现出某种超脱具象的思辨化趋势,很值得思想界予以关注。
它可能恰好预示着,人类即成的认知拓展方向,正无可避免地奔赴于越来越空乏越来越茫然的高危境界。
一味地鄙薄我的哲学是毫无意义的,
当今“科学教”信众们所要关注的是——“当前的科学进程及其理论形态愈来愈呈现出某种超脱具象的思辨化趋势”——而这,恰恰是我的“递弱代偿原理”最直接明证——“精神趋知,知归茫然”(即作为“知”之代偿的当今科学之“知”,终归无效)。
三、(顺利过渡到——)所以,后科学时代必将来临,而“我在本书中所讨论的种种哲学问题”,将是后科学时代“明确面临且需严肃应对的大问题”。
也许,我在本书中所讨论的种种哲学问题,将来同样会转化为一系列科学问题或后科学问题亦未可知。
我的哲学,是后科学的前瞻。
(我更倾向于认定它是科学时代促成的小问题,却是后科学时代才明确面临且需严肃应对的大问题)
后科学时代,知识和精神发育不能构成我们的维护系统以及社会结构代偿终极无效(即“本书中所讨论的种种哲学问题”)将是大众通识,就像达尔文“进化论”当年是异端邪说而今是每个中学生的常识一样。
正如罗素所说,凡是不能得出确定性和精确性答案的学问即属于哲学探讨范畴,
“因此,哲学的不确定性不但是真实的,而且还是明显的:有了确定答案的问题,都已经放到各种科学里面去了,而现在还得不出确定答案的问题,便仍构成叫做哲学的这门学问的残存部分”(引自《哲学问题》,[英]罗素著,何兆武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
《物演通论》是哲学,不是科学。
就本书所讨论的问题而言,尽管我也给出了一系看似数学模型的东西,但它实际上分外粗略,以至于目前无法带入参数,所以即便它咋一看貌似科学,其实照例只能算作一点儿也不时髦的“哲学的残存”或“衰败的哲学”而已。
“......哲学是对科学上还不能精确讨论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在信息量不足的情况下预先发现问题并加以探究的前导性思维方式。
我讨论的递弱代偿原理,今天就属于这个状态。
比如我现在带不进去参数做精确计算,因此它是哲学,尽管在样态上看,它的讨论方式 很接近于科学,
而且科学迄今解释不了精神是什么,因为精神进不了实验室;社会是什么,因为社会进不了实验室。
因此这些问题我们今天仍然只能在哲学层面上以哲学思想模型的方式探讨。
这就是我的书《自然哲学论》,三卷第一卷中,你看起来它更像科学,而全书实际上是哲学前导性探究的原因,关键在于,你必须理解哲学和科学的关系......”——摘自《王东岳的中西哲学启蒙课》
但,哲学的衰微未必不代表“人文的衰微”或“人寰的败落”,
哲学的衰微,其实代表着“知”作为代偿其代偿效力的衰微,亦即“知归茫然”。
故而请你最好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迫切性。
故而请你不要怀疑“本书中所讨论的种种哲学问题”的迫切性。
四、期待读者在各自领域用“物演”思想去理解、行动和传播
总之,本书只是提出和论证了一个基本原理。运用这个原理,应该还可以澄清许多我未曾涉及的其他问题,即是说,这个原理具有相当广阔的普解性。
“......哲学和科 学所说的理论思想模型是非常严格的,它是精确到不允许随便调 整的,而且它必须具有普解性,也就是它所对应的所有问题,不能出现任何一例反例......”——摘自《王东岳的中西哲学启蒙课》
不过,那已是后人的事业了,我的厌倦之情早就把自己的灵性埋葬于江郎才尽的荒冢之中,所以只好就此搁笔了。
......所以,尽管我不能从讲学中感到愉悦,尽管我总是想退,还是坚持下去,把讲学当做一种修行。其次,就算讲学没有传播价值,但当我觉得我的学说对人类未来的生存有指导意义,我就希望有能量的人能以某种方式使其得以传播。于是,我期待所有的读者和听众,在各自的领域内,只要你对我的学说感兴趣、只要你在试图用我的思想去理解和行动,哪怕这种理解是曲解,也是一种扩散和传播;
只要我的理论还正确,你就是和我一起,在做一件最大的善事。(天地之大德曰生,最大的善事莫过于对人类求存有益的事)——摘自王东岳《物演通论》卷三社会哲学卷导读及答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