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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车一直向西缓缓前进,窗外的景象从郁郁青青一路更替成辽阔荒漠。都青白双眼空洞的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向外望去,而后又缓缓收回视线,将刚才释放出去的情绪也一并收回。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双手抬起后放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句“她一路向西,从未回眸。”然后点击保存,身子轻轻向后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闭目养神。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了,应该也是最后一次述说这个故事。在故事开始的许久之前堰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就在她的身旁,满脸爱意的随她离开这个埋葬她亦明亦暗的青春的额济纳旗。堰山是她给他取的名字,他的名字太长太难记了,都青白便用自己名字的由来“都江堰”和“青城山”这两个相依相偎的山川河堰给他取名,刚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用拗口的普通话伴着蒙古族特有的口音重复,惹得都青白连连娇笑夸他可爱极了。他见她笑则不明就里的挠挠头被她逗笑,望向女孩的眸子就像额济纳旗的天空一样明亮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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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时她穿着艳丽的红色长裙,涂着亮眼的唇彩,在一片金黄的胡杨林里选了一颗还算结实的树一蹦一蹦的往上扔着长长的丝袜。早在她第一次了解到那个有个性的女作家三毛后便想尝试和三毛一样的生活方法,就连告别世界都如此特别,替她诉说着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让都青白看了心动不已。 就在她闭眼准备将丝袜往细长的脖颈上挂时,他情绪激动的拉着一只疯狂吠叫的狼狗向她跑来,一边跑嘴里一边大声喊叫着她听不懂的蒙语,冲过来将她一把揽下。
“你干什么啊!”都青白拍打着他箍紧自己腰身的黝黑有力的双臂,双腿胡乱地蹬着。他将她放在地上,双手依旧紧紧搂着她,微风吹过,带着她身上特有的花草香和乌黑的秀发拂过他的鼻尖。“你放开我!”她瞪大眼睛冲他喊叫,对方却不为所动,黑亮的眸子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死,不对。死…不对的,你不…死,我再放!”他与她对视,磕磕绊绊的说出不熟练的普通话。
都青白听到他的话,皱着眉歪着头打量面前这个满头大汗的青年。看着他具有少数民族特征的长相,努力理解他对自己说的话,然后恍然大悟的笑了。青年见她笑了,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冲动,缓缓放开抱紧她的手,后退几步。然后无意发现面前这个笑弯了腰的姑娘裙子被那树叉扯破了,顿时红了脸堪堪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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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青白刚想开口调笑,却被青年脚旁那个目光凶狠的狼狗吓了一跳,想到刚才那狼狗被他拉着冲过来的样子,微不可觉的缩了缩脖子。他低头看了看脚旁的阿麦,对它下了个口令,都青白好像看到那只狗抬头轻蔑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转身跑走了。
“你以为我要寻死吗?”见那个吓人的狼狗跑走,都青白又笑弯了眉眼,跳到他面前。“我是来这里旅游的,可是刚下火车包包就丢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他静静听着她好听的声音,看了看她此时狼狈的样子。“我,牧民。我,这里的牧民,信我,可以信我,去吃东西,带你”他磕磕绊绊的说道,又尴尬的瞥了瞥她那被扯破的裙角“换…换身衣服。”都青白甜甜的笑着说道好呀,然后跟着他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转头神情恍惚的看了看那颗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那以后都青白开始害怕冲自己凶的任何犬类,那条她最喜欢的红色长裙也替她葬送在树叉上,算是给自己一个活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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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堰山到他的蒙古包后她又待了很久,淳朴的当地人也没有对他们有过多议论。她固执的觉得这里在冥冥之中和自己有联系,她总要带些什么回去。
故事太久远了,久到跨了整整十年,久到她都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去那片胡杨林,后来他又为何提出带自己完成那场未完成的额济纳旗之旅,忘记了自己如何一笔一划教他写堰山二字,甚至忘记了那条嫉妒自己抢走它主人的狼狗叫什么名字。
关于她,堰山什么都不知道,但却相信她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她总是向堰山保证自己说的句句属实,每次当她这样保证时,堰山都会温柔的看着对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但是她对堰山说的那句她不是要寻死,是假的。对于生活,她总是太偏执,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拗。她总是爱幻想,幻想自己是个作家,所以在每次写作前她不停地模仿着著名作家的行为,可能她得了病,在她看来这病只有死亡才是终点。
后来堰山的出现改变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又开始倡导着爱情是不分民族语言的,于是向所有一见钟情的少男少女一样,相爱了。直到她明白堰山眼中的爱意时,她才确定自己要从这里带走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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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时的她像现在这样懂他,那她一定不会不顾宗教风俗地域人情以及种种阻碍拉着他去看二人名字中包含的风景,即使那时她不认为这是阻碍。
带他离开之前两个人最后一次去到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她深情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教他说“我爱你”。
想里到这火车突然进入隧道,都青白仿佛在窗上的倒影中看到当时的场景。每当她心怀不安的问他是否会离开自己,他都会像初次见面那样紧紧抱着她,告诉她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她眼睛微痛胸口也微痛,火车又驶出隧道。
跟着她来到上海的堰山一直想听曾经让自己感到亲切的蒙语,于是他经常教都青白用蒙语说我爱你,并且每次都威胁她这种话都是说一句少一句的,她不以为意并且以气他为乐,听到他这么说便做个鬼脸说小题大做。所以直到他在外滩不顾一切的跳进水中救起那个溺水的孩子时,他都没有听到都青白说出这句话。如果她说了,一定很甜。这是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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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堰山把那个孩子推上来后便体力不支任由江水在他身上肆虐。救援队在下游找到他时离他跳进去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每过去一分都青白的血液便凉下去一度。后来他被抬上来时她人群中远远望着他,她好恨他啊,就像第一天见到他时他冲过来救自己那样,他总是这么好心。
后来被他救上来的孩子的家长不停的握着她的手感谢她,并且陪同她一起在殡仪馆送他最后一程。她强撑着为他处理后事,假装他还像以前那样陪在自己身边与全世界对抗。直到工作人员将堰山的骨灰送到她面前时,她才回过神,突然感觉胸口一痛,晕了过去。
火车里的广播开始响起歌声,她低头敲敲怀中紧紧抱着的灰色盒子,就像初见那日他抱着自己那样,低声责怪在盒子中的堰山,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盒子上,声音与心跳声重叠。
再去那片胡杨林前她逛遍了商场,终于买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红色长裙,涂着亮眼的唇彩。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拉着凶狠的狼狗紧张的向自己跑来,她缓缓闭上眼。
十月的胡杨林被金色填满,地上落了半尺厚厚的叶子,带着秋天气息的微风吹过,空气中依稀传来一个姑娘用甜甜的蒙语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