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子嗣
文:我是素颜
怀着小儿的时候,母亲的身子变得圆滚滚的,不是真胖,是肤肿,手指一按一个坑,好半天都恢复不过来。脚肿得像个大馒头,穿不进鞋,只能拾大脚男人们的旧鞋穿。
村里如厕上的是旱厕,一道斜坑,下面一口大缸。坑两边放两块长方砖,人上厕所就踩在上面。大肚子的母亲蹲不下来,借了一个老人用的木方凳,上大号没半点四十分出不来。每次方便就像受刑,肠道因为怀孕蠕动不畅,拉不下来,内痔外痔都有,鲜红的血能把斜坑里铺满。
母亲遭了老罪,终于生下了一个六斤六的胖小子,小名叫六六。六六爱听母亲讲故事,母亲说:我生了你们姐弟六个,生你最费劲。流的血有那一盆了。母亲指指院子里喂狗的盆。每次上茅房都像要我的命,痛得出一身的汗。
六六很懂事的用手摸摸母亲的额头,好像现在那儿还有汗:妈,不疼。妈,不疼。母亲眉眼里都笑开了花,生了五个千金,都抵不上这个万金可人。养儿防老,有靠了。
父母亲给六六娶了媳妇,两代人住在一处院子里,吃饭也在一起。六六下工回家,有时拎着一个大西瓜,有时提一包瓜子花生,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吃饭的时候,媳妇看着自家面磨的黑馒头不动筷,六六回屋里揣两个小卖部买的草子糕,放媳妇跟前。
上炕睡进被窝里,母亲长长地叹一口气:儿大忘了娘。父亲吸一口旱烟,吐出一个圆圈:分开吃饭吧,吃不到一块。
第二天下班,父亲在门口堵住六六,幽幽地说:和你媳妇商量一下,分开锅灶,你们自己另做吧!
不用商量,这个主我做得了。六六满口兴奋地答应了。父亲的心沉了一下,有点窝火,感情就等着分家另过呢。好一只白眼狼。
老俩口正准备做饭,六六推门进来问:妈,小兰问,锅灶什么的给我们备下了没?母亲有些无神:今晚就分开开灶?
嗯!小兰说早分开也好,也不用你们辛苦给我俩做,省事。
母亲放下手中的锅,瞅了老头子一眼,说:你让小兰过来拿,想拿什么就拿过去。
六六转身走了。母亲推一把老头:走,出去转转去,别碍事。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故意把门搭弄出了很大的声响,告诉六六:我们不在,想拿什么,你们尽管去拿好了。
夜色还没有完全落下,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赤黄色。一只只飞鸟从云层中穿过,排成了一条长线。
鸟儿也要归家了。父亲说。
母亲点点头:咱们往地头走吧,那儿清静。
父亲背着手走在前面,一声不吭,呼哧呼哧的出气声,一个接着一个的步子,赶场救火似的。母亲紧随了几步,声音有些喘,便停下脚步,在后面叫:哎,你慢点,又没狼追你。
等母亲赶上来,父亲又要往前走。母亲把胳膊挽进父亲的胳膊弯里:老喽,走快了会摔跤!
夕阳渐渐隐去,天幕被一块大大的黑幕遮住了。一颗一颗发亮的星星挂在苍穹,散发着微弱的星光。月光皎洁,给夜色带来一件朦朦的外衣,让夜变得不那么深沉。天际有一颗拖着长长尾巴流星滑向了远方。
父亲的心沉了一沉,拍拍胳膊弯里母亲的手:回吧,回吧。大黑啦。
两人往回走。父亲还是忍不住,充满担忧地问:我走了,你咋办?
好久好久,母亲并没有回答。父亲感觉到异样,母亲无声地哭了。
唉!父亲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活着的比死了的难哪!挣扎着多陪老婆子几年吧,但愿老天长眼,让我们相跟着走。
灶房里有些凌乱,唯一的一个铁制火炉被拿走了,平日做饭用的锅也拿走了,碗柜里留着三俩个有了小豁口的碗。看来当下饭是做不成了。
暖瓶里还有热水,母亲倒了一碗递给父亲,又翻出两个黑馒头,把咸菜推了过去:明儿一早我们进城,买个用电做饭的家式回来。再买些蛋糕,我也想吃哪。
嗯呢!父亲应了,洗把脸睡下了。母亲也睡了,睡梦中她梦到了儿子,儿子用小手摸着她的额头:不疼不疼。儿子用小手捶着她的后背,是那么那么的幸福。
母亲开心地笑了:我的乖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