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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猴子的圈,猴子进了那牛儿的圈
不一样的是,我吃了一次圈的亏,猴儿却是吃了两次圈儿的亏
老君的一头破牛原本些许神通,仗着金刚琢只叫天王罗汉神君泼猴都吃尽苦头
吃完土地奉上的热饭,骂完孽嘴孽舌的夯货,看完众小仙对猴儿的马屁,又该接着西行
“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看尽山水,却犹记唐王言:“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离乡去土这是最远的一次,却不是第一次
离开金山寺,才是第一次
师父说话了,方丈也说话了,师兄走了,师弟走了,你也该走了
不是佛语,只是叮咛
不称佛号,只是江流儿
“禅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万里天”那次离开,金山寺少了一僧
那次离开,大唐多了一僧。“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浑如极乐活阿罗,赛过西方真觉秀。锡杖叮当斗九环,毗卢帽映多丰厚。诚为佛子不虚传,胜似菩提无诈谬”
人称:“圣僧”
想及此处,我斜眼看了一下还在洋洋得意的猴头
心头暗道:老子不做大哥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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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有水微漾,有豆蔻微露,杨柳依依,润物好时节,只在细无声
我和猪头喝下清清河中水,那婆婆从头到尾竟也是无声
修闭口禅三年,无声,坐面壁禅三年,无声,走苦行禅三年,无声
我硬是装模作样九年,才混到一线和尚
混到一线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自己坐庄,自己起庙,自己做主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自己拥有的第一处属于自己的庙产
那是一处带有十亩平台的山腰,有银杏数棵,华盖如亭,有蝶蜂乱舞,花团锦簇,有前人遗屋,遮风避雨,最妙之处,是一条飞瀑,正从屋后飞下,激荡碎玉,震耳欲聋
飞瀑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喝下猴子抢来的水,只一口,便解了这腹中胎气
一声御弟哥哥,两眼桃花明眸,三丝香风,四方御印
西梁女国,我是使了谎言,才堪堪逃脱
我的心却是依着那串糖葫芦,才隐隐定下
安定在瀑布前的草房里,师父来看过我一次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我,可曾听见这飞瀑声响。我的亲生师父啊,您耳聪目明,却要问我这般问题
瀑布飞流,击石穿雾,岂能无声!?
是啊,只听得“呜的一声”小和尚我就被一阵怪风卷走
我闭着眼,感受着各式各样的微小的存在,从我身边拂过
我睁开眼,一行大字,歪歪扭扭,真个丑到极致
“毒敌山琵琶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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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妖比不过女儿国的国王,却也是自有一般风韵
人总是奇怪的,面对强烈的诱惑,会强烈抵抗,可遇着看似相仿的所在,却会流出些许平静
记住使命是基础,中途歇息一下,也是对心的一种放松
可那猴儿偏偏不如我意,一棒子打来,我与女施主的一番机锋,只被生生打去
师父离去前,给了我一本经,说是度嗔师伯写的《盲经》
那是在方丈说缸后写的
我没打开,一直想着,要是师兄师弟都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我的寺庙里
可以一起种香梨,一起去瀑布下洗澡,还可以一起坐到缸里看月亮
女施主不想看月亮,却是一直看着我,我被那猴子坏了兴致,现在只想在心里默默的数星星
“衣不解带,身未沾床”我就知道女施主没我这般耐性
我耐心的读完盲经
盲经很长,比我之前看过的任何一本经书都长
盲经很短,比天上任何一颗流星划过的时间都短
读完盲经,便可以盲了目,盲了耳,盲了鼻,盲了口,也盲了心
我幼为僧,不杀生已入骨髓,泼猴三番违我,不可惯他
再驱悟空,情非得已
心中不忍之时,猴子回来了,嬉皮笑脸的
我心中暗想,他前已求了我两次,若是再求一次,我便饶了他罢
我念头刚过,却见那金棒呼呼飞来
这番,我该是盲了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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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恼,郁闷,气氛,后怕,委屈,甚至还有一丝寂寥,在我醒来后,开始无可抑制的弥漫起来
就像师父走后,盲经读完,山间弥漫的薄薄雾霭
雾霭淹没了巨大的瀑布飞响,也淹没了渐次到来的夜色
黑暗,描述勾画着那遇着那猴儿后的一切
一切都像诗和远方,一切都像春暖花开,渐渐淡去的是该淡去的,比如那糖葫芦,那柔荑 ,那鼠儿
一切又都清晰得怕人,那死猴子的一切,如那风儿穿过我短短的发丝与发丝之间,异常清晰
我拒了八戒的好意,取出剃刀,刮去浅浅的发,刮去深深的苦
数株桃柳绿阳浓,几处葵榴红影乱。门外森森麻麦,窗前漪漪荷花
我假装看目前的湖水,看那些涟漪,心底却等待着涟漪散去,老沙回来
我但愿那泼猴只是八戒说的一时失心疯了
看着久久不散的涟漪,我想着法儿开始欺瞒自己
最有效的莫过于那盲经吧
见不见,不见是见,见见非见,是见也……
还没念完开头见字篇
猴子就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货还生生顽皮着,上次走,幻成四个身形
这次回,减半了,幻成两个猴头
不管幻成如何,终究是我唯一的大徒儿
两行者走近,却终知不是幻影
要我念咒,心里伶
盲经盲经,盲你奶奶的经
好生生的我都认不清,你却还叫我盲了才叫清
猴子在地上打滚,我的泪在心里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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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去了佛祖那边,才辨了这世间四猴,四猴中的一猴打死一猴,还剩下几猴?!
我看了一眼身边摇头摆尾的猴,心里不再思考问题
我那山间小庙,方丈也来看了一眼,给了个名字,唤作“淼叶寺”
如今我想着的,却是除去师兄师弟,还叫了这猴儿、猪头、老沙还有白马,一起住进我那小庙
那该多妙
“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降丹自成”
盲经盲心,害我疑,却怨不得经,只怪得自己盲
如今,“遵菩萨教旨,收了行者,与八戒、沙僧剪断二心,锁笼猿马,同心戮力,赶奔西天。说不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历过了夏月炎天,却又值三秋霜景”
三秋,如隔三秋的三秋,还是秋天的秋?!
我痛恨那些写书立传,却又罗里吧嗦不知所云的家伙
我问了猴子,又问了猪头,还问了老沙
难道这就秋天
当我那飘飘飞起的衣袂,隐约传来焦糊味的时候,我一定肯定以及确定
这是个假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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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淼叶寺闲暇的秋日,银杏叶落,山月渐起,我与那神仙变的假樵子听松涛
如今,我早已经顾不得英俊的形象,扯了毗卢帽,拉开金佛衣,虎目圆睁,声如惊雷,对着那假的卖糕人,怒声喝道:“兀那小仙,休要鼓噪,如此暴热,何物可破!?”
那货顿时低了头,顺了眉,怯怯的答了
翠云山……芭蕉洞……
和尚不发威,你以为是个葫芦啊
我给猴子丢了一个眼色
你看那小腰一扭,一千四百五六十里转眼即到
眼见猴子远遁,和尚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猪头嘟噜着,师父失心疯了
我自然不会解释
刚才那破小仙卖糕的一说那方所在,小僧我就明白那是个什么所在
有时候,当你心情烦闷,不如听听别人糗事,让自己快乐起来
淼叶寺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虽然是一个人,却不总是一个人
就是那个时候,来了很多神仙
变着花样到我这里来陪我,陪我下棋,陪我喝茶,陪我聊一些神话故事
我收了笑意,瞟了老猪一眼,他的故事殊为无趣,就是泡泡妞,泡泡澡,临到后来,妞还没泡到,澡洗了一半,就叫人给一脚踢到凡间
老沙的故事却是有趣得多,不过这家伙现在变得十分无趣,倒找不到契口,说出他的故事
不过不要紧,我就慢慢等
等着那猴子挨完揍,听听他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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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待着猴子挨揍,可那货却先是带了把假扇子回来,险些我烤熟了
于是,会有恼怒心底升起
和尚我没头发,却还是有毛啊
可怜我秀美的弯眉,已然焦去
夯货差点成了烤猪,自然也是愤愤,口里又开始嘀咕着分行李,回高老庄
我原说这猴子为什么会被那铁扇骗,倒是隐约记起猴子的老故事
还是在淼叶寺,我记得是个眉飞色舞的金眉毛老头,绘声绘色的说过一段,猴子早年游历大陆,结交六位妖王
这货却是不近女色,日夜与老大大力王谈武论功,却叫那大力王夫妻久不得团聚
想到此处,我望了望天边的夕阳,却又对着猴子咧了咧嘴
猴子以为我要念那咒,转身而去,消失在晚霞之中
我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坐下,开始在心里慢慢回味那猴子的故事
猴子与其他六只野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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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再次回来,却带着五彩霞光,还有一堆神佛
我遣了八戒去,缘是去看着那猴子,免得他又一去不回
可现在回来是回来,还回来得如此排场
该应的礼,我还得应着
如这西天,总归在西
淼叶寺的禅床上,我可以扭七扭八的横着睡
我东南北都有路,却还是得向着有火的西方
前行
猴子迷迷瞪瞪的说着自己幻做大力王的模样,那铁扇妹子一脸柔情,两座高山,雪白无比
八戒听着听着,口水慢慢流出
老沙还是默默无语,白龙却慢了脚步
我摇了摇头,这三个货,都不省心啊
还是淼叶寺的时候开心,除了心里装着糊涂,便可以身体四处漫游
偶尔自己犯个戒什么的,也可以读读盲经,自己骗了自己
到了第三个年头,我记得淼叶寺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小沙弥多了五六个,香客也多了一些
我闲闲的,连地都不用扫,饭也有人做
神仙们却不常来了,估摸着,他们看到我的模样,已经再也没有优越感
因为,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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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扇,扇去猴子当年蹬掉的砖
“野菊残英落,新梅嫩蕊生”这秋天,方才是个真秋天
祭赛国金光寺,这些真和尚,却又如何披枷戴锁,沿门乞化,蓝缕不堪
我摸了摸新剃的光头,没来由的一阵心闷
行者问清缘由
我持新帚,自然要在这寺,扫去塔中之垢
我履新鞋,自然要在这夜,踏破心中之忧
和尚在法门寺里立愿:“上西方逢庙烧香,遇寺拜佛,见塔扫塔”
轻上塔阶,挥走飞虫,拂去蛛网,时近二更,却直到十层
行者身轻,接过扫帚,去扫那接下来的三层
我是肉身,却非凡胎,早闻得塔顶些许聒噪,又暗合先前那些和尚所言
术业有专攻,猴子抓妖,就让他去罢
至于我,又应该开始诗意的回忆了
弯月一轮,松涛阵阵,这黄金宝塔却是高过淼叶寺后建的宝塔
淼叶寺时有仙迹,一传再传,总归是将这香火鼎盛
我没空管这个,着了个和尚,唤作度舟,专事庙业
这和尚机灵能干,不过一年,化来许多粮银,新修了一桥一亭一塔
桥名淼桥,亭为叶亭
塔却叫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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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从文峰塔的回忆中,淡出身影
猴子抓了两滑腻的货,扔在我的面前
我是真心想忍住,保持得道高僧的风采,却实在被这俩的名字,困扰到忍不住笑
笑是件好事,最适合给时间当佐料
我们和尚当中,就有一个专门笑的,笑着迎接香客,笑着迎接人生,笑着迎接未来
可面前两位鱼兄,估计是一出生就没有未来的那种
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
看来,这俩的鱼妈妈应该是一对闺蜜,还是一对最搞笑的闺蜜
我保持的笑意,一如圣僧
鲶鱼和黑鱼报了名字,说了缘由,接着被猴子提着去找那九头鱼去了
八戒吃饱了,估计想消消食,也装着勤勉,央着一起去打妖
两货腾云驾雾,只叫国王惊呆,我微笑着,由着他们飞来飞去,只为有些震慑,救下这里的受冤和尚
有时候,高深莫测的微笑着,再配合着展示武力,是我佛最佳的外衣
天下万间佛寺,除了门口迎客的大肚佛爷
你翻个身过去看看,还有那持着降魔杵的韦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