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代磊
五月的一天,一位七旬老者来到馆里找我,希望我去看看他们在村里的重大发现。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好奇心是不分专业的,听了这位曾长江老师的初步描述,我顿时提起了兴趣。第二天一早,我们冒着倾盆大雨,和县里文管所、电视台、摄影协会的同志一起挤进面包车,朝县城正南方的群山开去。
曾老师介绍,他带我们去的是三合街道的锣山塘村,距离县城不过30多公里,海拔较高,最高的大梁子山海拔在1030米左右,这个地方不但风景如画,而且流传着许多神秘的传说。沿途虽然雨雾迷蒙,却也别有风景,我们多次在半道上停下来照相赏景,看青山起伏,白云横亘,道路绵延,集镇散布,一片雨洗的江山明澈可爱。风拂衣衫心自远,雨润草木绿更新,随着曲曲折折的乡村公路越走越远,我的心情也越发轻快起来。
大半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停在大梁子山的山脚,大家下车步行,开始爬山。无限风光在险峰,我相信在这茫茫苍苍的大梁子山顶,一定有值得我们冒雨前来的东西。
当地几位村民带着柴刀,争相给我们开路,队伍顺着刚刚砍劈出来的小道,踩着厚厚的草木腐土,迂回向山林深处攀行。山高林密,外界的大雨反倒淋漓不进,我们撑着的雨伞显得有些多余,只是林中雾气腾腾,润湿了衣衫头发。大家扶携呼应,倚树扯藤,一路跋涉,不知不觉中到了山顶。
山中富有负氧离子的空气,让人呼吸顺畅,加上有雨雾润湿,所以虽然是爬山运动,呼吸剧烈,却没有平时运动时那种干涩的难受。脚踩着干净的绿藓,手抚着嶙峋的苍松,生命的活力得到了释放,我甚至有一种想要狂呼长啸的感觉。
再往前走不多路,我们就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处位于山顶南坡的巨大石崖,小路就从石崖边蜿蜒而过,石崖长约11米,高约3米,上段覆满了杂草青苔,下段裸露着,看得出来是有人清理过,我们进一步清理了上边的尘杂之后,隐约的刻字便呈现出来!
这段铭刻长3.5米,宽1米,由于常年雨水冲刷,再加林中草木的根须枝叶覆盖其上,字体笔画有一些模糊不清,能够辨认的除了落款“大唐景云二年谷月吉日”以外,只有“丰都治下”“锣山塘”“西南”“北至”“东到”等几个词组。文管所的老师在仔细辨别后断定这是唐代的一处地界碑文,依山就势,凿刻在了山石上。碑文开头有后人添加的字句,加上石刻裸露在外1300多年,模糊程度影响了全文断句,我们无法全部辨识,但这一发现,也证明了这一带早在唐代就有村落,而且人丁比较兴旺。
当地的几位村民听了专家的判断介绍,都很高兴。他们说,当娃儿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讲,山上有一块碑,记载着村子的来龙去脉,他们放牛砍柴都在这片山林里转悠,但一直没能发现。后来多次刻意的找寻也无收获,结果是他们最近一次路过石崖时,身体靠着石头歇气,蹭掉了上边堆积的苔藓,才赫然发现上边的字迹。他们虽然不认识上边的字,但都觉得这是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才会来邀请专家去查看。他们还组织了四五人的队伍,不定期的轮流上山查看,守护这处遗迹。
现在在广大农村,年轻人都外出挣钱去了,山里乡村多只有老弱留守。他们能有这样的保护意识,很让我们感动,这是在守护一个民族一个部落的根源,守护一种文化一种意识的根本。他们说,他们对这片山林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感情,都如同村里的老人一样受人尊敬。需要砍树的时候,砍一棵就要补栽一棵。村里有小孩体弱多病,大人就带他来山里,寻一块巨石或一棵大树,让孩子给它磕头认亲,拜为干爹,这样,孩子有了自然神力的护佑,就会健康成长。我们在所谓的三个“和尚石”上,找到了一些古朴的刻痕,写的多是“石保”,“石将军”等等,也佐证了村民的说法。看人们如何对待草木山川,就能看出这个地方的民风如何,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在锣山村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再往前一些,在悬崖边上,还有一处明清时期建造的烽火台,雕凿规整,重达五六百斤的巨石,一块块紧密垒成一个十平米大小的房子。现在虽然垮塌了,但石头墙上斑驳的痕迹或许还记录着往昔的烽烟。
下山之后,曾长江老师还带我们查看了几处遗迹。在三圣宫已经颓塌成泥的土墙根上,我们还能看见依然十分精美的双龙戏珠图案,那些开裂的马桑柱子,还坚强地支撑着半边瓦檐,地上斜放着的石碑上,记录着那些年为村里公益事业做出贡献的人的名字。“窃谓神之有功于民者,祀之,人之有善于世者,记之”。朴素的道理,在几千年前的山中村落就已经成为了村民的共识。而今天,能修高楼的我们却修不了宗祠,能挣大钱的我们却记不得祖训,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根据村民们的零星描述,我们大致了解到锣山村的历史和古建筑等情况。这里原先有一座宏伟的锣山禅院,二进纵深,前厅称龙凤堂,有东西厢房,前殿回廊,正殿里供奉着观音大士和弥勒菩萨,香火鼎盛时期,僧众多过百人,还能接济周边乡民。现在却只有玉米地里一条条裸露的地基和散落的石门鼓和石墙瓦。
村民们说,这里前几年尚有一块石碑残留,后来有外地人在附近办生猪养殖场,就撬了去当了圈石,因为当地人说他不敬神明,他便凿掉了上边的字。我们找到了那块雕凿方正的条石,上边被凿掉的字像是被剜去皮肉的身体上残留的丑陋的疤痕,触目惊心。这样看来,这块石料确实很适合做猪圈石的了吧!
我们返回的时候,曾老师站在村口的大碾盘上挥手送别。他说,他正在组织当地村民自发保护村里的这些文化遗迹,收集整理的锣山村传说也初具雏形,他还计划着寻求合作,把美丽的锣山村打造成乡村旅游的理想村落。说这些话的时候,年过七旬的他依旧神采飞扬,就像大石碾盘上的石磙一样。祝愿老人的心愿尽快达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