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钟表店的滴答声

晨练回来,在老街的一隅,路过老刘的修钟表店,他正在打开窗板,一回头看见了我:“杨老弟,好久不见了,进店坐一会儿。”

我微笑着走过去。小店的门面还是那么简陋,“老刘修钟表店”的牌匾也已老旧,人也满头银发,但是他目光炯炯有神,精神矍铄,风采依然。

我进入店里,墙上、壁橱、案台上满满当当都是钟表,它们或古老典雅,宛如岁月的使者;或时尚新款,好似科技的先锋,形态各异,琳琅满目。那些挂着的、站着的、坐着的钟表发出的滴答声像人呼吸一样有节奏,既平稳又均匀。

一台挂钟独领风骚,上面一只小鸟扇动翅膀先鸣叫三声,接着和其它钟表一起“当当”地响七下报时,声音清脆有力。

老刘喊我进店内坐,就安心没有打算让我走。他叫我守一会店,说出去有点事。当他回来时,拎着一袋包子和两碗馄饨。他有情,我有意,既来之,则安之,我答应老刘在店里陪他一天。

老友在一起,我不能装客呀!吃完饭,我收拾桌子,让老刘忙他的活计,并告诉他中午饭我负责。

老刘开始修理钟表。我注意到:待修的钟表就像患者在医院挂号那样都排着队,钟表上面写着人名及送来的日期。而在另一排已修复的钟表上比这排待修的钟表多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钟表存在的问题、更换的零部件和修复费用,而且把更换下来的零部件也放在上面。我惊讶,别看这样一张简简单单的纸条,却标志着老刘诚实守信的人品。它是一张良心合同,公平合理地规范自己的行为。我恍然大悟,难怪置于僻静处,且没有靓丽招牌的小店却经久不衰呢!

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青年男子,怀抱着一台挂钟来到老刘面前:“刘师傅,快给看看这台挂钟,怎么就不走了呢?”

老刘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他说:“你这台挂钟可有年头了,现在这样的挂钟几乎见不到了。”他打开挂钟,里面有一部齿轮正常工作,有一部分齿轮已经“罢工”,他指着里面的一个齿轮说:“就是这个齿轮的齿太秃了,导致齿轮传动脱节,把它换了保准好。”

“那感情好了!这是我爷爷那时代的挂钟,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了我,看到这台挂钟,如同看到我的爷爷和父亲,我可得保持它的完好呀!”那位青年由于兴奋说话像“竹筒子倒豆子”,把那台挂钟的来历全抖落出来。

老刘戴上老花镜,眯着眼,手中的镊子轻轻地探入挂钟内部,精准地夹住那枚磨损的齿轮,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每一个动作都沉稳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我和青年男子刚搭上几句话,就听见身边响起“滴答”的声音,原来老刘把那台挂钟的齿轮更换完了,挂钟正常走动了。青年人对刘师傅连声道谢,正准备掏钱付款,老刘按着他的手阻止他说:“做这点事,我是举手之劳。更换上的那个齿轮在我这里也已尘封多年,如今正好做到了物尽其用。你这台挂钟和我是同时代的人,修复老物件我心里高兴,所以这次就不收费了。我想,你这台老挂钟还会出问题的,下次来再收费怎么样。”青年人握着刘师傅的手,感动得眼泪流了出来。

我望着青年人高兴离去的背影,转身面向老刘:“我发现了你这个小店生存的秘密,你这人一靠手艺精,二讲诚信,三重情义。”

老刘阻止我说:“咱们老哥俩,用不着吹捧。明天还有六个来取钟表的,我得抓紧抢活,我宁可先把活干好了等着他人,也不能让他人来了等着我。麻烦你去准备中午饭。”

我出去买来一盘炸鱼,一只烧鸡,两张鸡蛋灌饼,两瓶啤酒。一进店里,发现又有四个人送来钟表活的。

一到中午,我有睡午觉的习惯,听墙上挂钟报时响十二下,觉得响声特别慵懒,致使我的眼皮打架。我催促着老刘就餐。

老刘下午有活,他滴酒不沾。一个曾经饮酒白酒一瓶、啤酒一打的人物,因为有活,在酒面前竟然做到滴酒不沾,何等的自律,真让我肃然起敬!

老刘吃完饭继续忙他的活。我自饮两瓶啤酒后,开始睡觉。我知道,老刘是事业型的,我是享受型的,我没法子和他比。

我睡醒觉后,看见老刘戴着花镜在擦拭钟表的齿轮,一连忙碌了几个小时,还是那样的仔细认真。我不打扰他,看见他的书架上摆放着《彭公案》《施公案》《狄公案》《包公案》,还有《英雄大八义》等,心想,我今天出来多半天,到现在一点书没看,不如静静地在这里补看一会。于是,我抽出《狄公案》观看。

一段时间过后,老刘进到里屋来:“噢!你看书呢,我还以为你沉睡不起了呢。”他掀开冰柜,拿出两袋速冻饺子:“晚上咱俩吃饺子,再把中午剩的炸鱼和鸡肉处理了。我还有一瓶陈年老酒,陪你喝两口。”

我们老哥俩喝着,唠着,煮熟的饺子也拿上来就着酒。这时,老刘下午修好的钟表也投入到报时队伍中来,几十台钟表同时响,声音显得悠远绵长。

晚上七点了,我下床准备和老刘告别。老刘在书架上挑出几本书装好:“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把这几本书带走吧,这都是我翻过好几遍的书。”

“尊敬不如从命。”要是吃的喝的,他送给我,我是断然不能接受的。可是这几本书,家里没有,我欣然接受。

老刘送我出门,我走出几步回头,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好像发现老刘的笑脸上刻着“诚实守信”四个字,抬头望那“老刘修钟表店”的牌匾,像镀上了一层金光,熠熠生辉。

我叹服:老刘人虽老,但是他的精神不老;老刘修钟表店的六个字虽然褪色,但是,内含的诚实守信的承诺,如同他的钟表始终“响当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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