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本性都是共通的，学校里的班级也像个小型的社会，混得好的（或自认为混的好的）都有自己的圈子。一般来说这个圈子的凝聚力极强，通常由几个死党组成，彼此有难都会互相帮助，具体表现就是如果其中一个被打了或和别人打架，另外几人绝对会出手相助。而班里其他的学生则好像社会金字塔的底层，都是各顾各的散兵游勇，很难有什么凝聚力。六中05届4班的这个圈子在开学一月后就建立起来了，由“富二代”兼帅哥的李跃进带头，刘凡、罗兆业、杨宋三人甘当成员。

        李跃进从小养尊处优，性格孤傲，因此很少结交朋友，他能看上眼的人自然都不会差。不说脾气火爆、作风张扬的刘凡， 胖子罗兆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性格外向，头脑灵活，一张胖脸上永远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最擅长左右逢源，所以在学校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他印象不错。而杨宋最显著的特长就是——“帅”，而且是那种足以令青春期的花痴女生疯狂、男生自惭形秽的异常的帅，这在“长得好看就是一切”的初高中时代的确是个不小的优点。为此开学两个月来他的抽屉里不知被放了多少封情书，偶尔还会附上两个价廉却此情深重的巧克力。那些情书有署名的，有匿名的，甚至还有高三高二学姐们辗转托人塞进他抽屉里的，使我们杨大帅哥不胜其烦，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后来他干脆连信封也不拆，直接连巧克力统统交给了后桌的罗兆业。罗胖同学从来就不是个厚道人，拿到手先仔细地看一遍，到动情处还一字字朗读出来（不过被杨宋喝止，也就不再念了。），末了边吃巧克力边在上面用红笔批示着“朕已阅。”“知道了，感人至深，我会通知他的。”然后就把少女们的心意叠成一个个纸飞机，往窗口飞了出去。班里有好事者不惜挪动尊足从四楼跑下捡起来看，立刻传得全校皆知。写情书的女生们深感丢人，也就没人再敢往杨宋抽屉里放情书了。但此后学校里就暗中流传着不少八卦，有说他在校外有女朋友的，有说他其实暗恋着某某校花的，更有受“情伤”深重者干脆诋毁他是同性恋，弄得杨宋也深深感受到绝色佳丽们才能受到的”流言“之苦。

        总之这个小团体里的四个人都有不凡的特点，无论单拎出哪一个，都是班里乃至学校的“风云”人物。

        刘凡这次捉贼又告失败，心里的气愤自然不用提了，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前面快步走着，把他们都抛在了身后。罗兆业虽然胖，动作却相当的敏捷，几步窜上前去拍了下他肩膀，说：“怎么了兄弟？”

        刘凡侧头看是他，便放慢了脚步，嘴里嘟囔着发泄不满：“长着一张中年妇女便秘脸，还来管老子的闲事。那小子也最好别让我逮着，不然非打得他满脸开花。”这两句话有点跳跃，旁人听了难免一头雾水，但李跃进等人都是一笑，明白他前一句说的是魏北花，后一句则是马腾。

        “哟，还真生气了？值当吗？魏北花那娘们本来就自以为是，你一个男子汉犯不着跟她计较。至于马腾那更容易啊，你平时不老说自己认识那么多明英的朋友吗，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嗯？”罗兆业也不把话说明，只是向刘凡眨眨眼，一副“你懂的”表情。

        张文在旁听着心里暗暗佩服这胖子，不仅开导人的口才有一套，心思也如此缜密。明英是远在市郊的一个小镇上的学校，初高中都有，却是出了名的校风不正。别的学校每年都要出几个考上名牌大学的，明英中学却每学期都要出若干个进拘留所的，这样的学校能孕育出什么样的学生自然可想而知。罗兆业的意思是叫刘凡找几个明英中学的“朋友”去揍马腾一顿，既出了气，又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刘凡却斜睨着罗兆业，不屑地撇撇嘴：“死胖子，你也以为我是那种只靠拳头说话的傻瓜啊？要找人打他一顿容易得很，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上次没抓到他也就算了，这次又让他给耍了，想起来我就有气。”

        “也许是我们错了，那本书根本不在他抽屉里。”何文海也有些气馁，接着表哥的话说。

        “不，我敢肯定上节下课的时候书就在他抽屉里。”张文回想着上节课间的情景，思量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对了，他知道我们放学要找他麻烦，肯定是上课的时候把书悄悄递给了前面的蒙昊，他们俩关系一直很好。”

          “靠。”刘凡恍然大悟，停下脚步看着张文，埋怨道：“你刚才怎么不说啊？”

          “说也没用，那么多同学看着，你总不能再去搜蒙昊的抽屉吧？再说他万一不是给蒙昊而是给了其他人呢？”

          刘凡脖子一梗，想说那有什么，只要能找到贼赃老子想搜谁的就搜谁的，可随即想到刚刚被魏北花当众指责的事，气焰掉下去不少，恼羞成怒地说：“蒙昊居然敢包庇这偷书贼，我下次非连他一起收拾了不可。”

          “算了吧。”罗兆业怕他又再惹出事来，用一只胖手拍拍他的肩膀，戏谑地说：“就为了两本书，你是不是要把全班的男生都给打了。”

          “这个提议不错啊，那我就先从你开始。”刘凡突然坏笑起来，伸手用臂弯箍住他脖子。罗兆业虽然身胖力大，因被拿住了要害也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大叫一声：“猴子偷桃。”刘凡大概是曾经吃过他这绝招的苦头，闻言赶紧放开他拔腿就跑。罗兆业哪肯轻易放过？两人也不管正是放学的时候路上人多，一前一后追逐着，遇到的同学纷纷闪避，但还是难免有人反应太慢挡住了刘凡的去路，于是他就像武侠小说里的高手转身虚晃两招，罗兆业正停下抵挡，他又迅速转身接着跑。如是两次，罗兆业就不再上当，等他转身的时候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奸笑连连地说：“看我今天不弄痛你。”他俩都是喜欢打闹的人，这种事早已经过N遍，刘凡正要按既定程序大叫好汉饶命，忽听前面一个浑厚的男声厉喝道：“你俩干什么呢？”

        罗兆业抬头一看，见是体育老师兼教导处主任、江湖人称“屠龙刀”的屠仲秋，吃了一惊，赶紧放开刘凡换了副正容说：“屠老师，我没……没干什么。”

        刘凡却不怎么害怕，在旁一脸坏笑地等着看罗兆业被训，一边还不忘加油添醋：“屠老师，幸好碰到了你，这小子跟我一个班的，平时老是觉得自己个头大力气大了不起，刚刚放学就拦着我说要跟我扳手腕较量较量，其实就是欺负我身体单薄。我一是平时缺少锻炼实在比不过他，二是胆子小不敢惹他，就说我们都是学生，要比谁成绩好那才是真本事，没想到他还不依，追着我要跟我比……”

        “够了!”屠仲秋今天大概心情不怎么样，一声断喝打断了刘凡的贫嘴，目光阴森地看着他俩。老屠今年刚过五十，脑袋上的头发却已掉了半壁江山，人送外号“屠龙刀”，起因是他给之前不知哪届的新生作自我介绍：“我姓屠，是党员，也是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所以你们可以叫我屠老师或者屠主任。”然后也不知是哪个喜欢钻牛尖的学长问了句：“老师，请问是三点水那个涂还是屠龙刀那个屠？”

        “屠龙刀，屠龙刀。”屠仲秋立刻公布了正确答案，并且本能地在空中挥舞着手，那意思是重点强调。而下面的同学们早是一阵哄堂大笑，没两天“屠龙刀”三字响彻六中校园。

        屠仲秋的性格和他那张国字脸一样古板严厉，因为曾经报考公务员失败，越激发了他对官场生活的向往，倘若遇到同学叫他“屠老师”，他照例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倘那同学机灵点或想讨好他叫声“屠主任”，他则会挺挺胸膛，然后用手扶一下眼镜框，用自以为很有风度的笑容对那人以示亲切。所以有的调皮学生偶尔犯了小过，就会一口一个“屠主任”地叫着，老屠往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但如果是什么大错甚至犯纪，老屠也会坚定不移地履行自己教导主任的职责，施以最重的惩罚，毫无情面可讲。被重罚的同学一出教导处的门，就会骂：“呸，果然是屠龙刀，一点情面都不讲。”

        按说开学才两个多月，很多老师都还记不全自己学生的名字，但老师们对班里的个别刺头却全都门儿清，尤其是刘凡上次还因为校外打架的事进过教导处，这种恶劣的事件在好学生遍地的六中可是相当稀少的，所以屠仲秋对他记忆尤其深刻，厉声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现在正是放学的时候，路上那么多人，你们打闹摔倒了或者撞到其他同学怎么办？”

        刘凡见他发火，就低垂着头，既不和他对抗也不认错。还是罗兆业大局观念较强，赶紧调出一个笑脸说：“是是，屠主任，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屠仲秋面色顿时缓和了些，照例挺挺胸膛，伸手扶了扶眼镜欣赏地看了罗兆业一眼，然后又瞪着低头装傻的刘凡说：“你下午把校规抄十遍交到我办公室来。”说完背着手向教师宿舍楼走去。

          “唉，你说你，认个错不就行了，现在好了吧，抄十遍校规，整整二十条一千多字呢。”

          “切，抄就抄，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叫他一声主任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刘凡说着又鄙夷地扫了一眼罗兆业：“你看你刚才，笑得跟个奸臣似的，跟这种人犯得着吗？”

        “嘿，你怎么连我也咬上了，真他妈不识好人心……”

        刚刚张文等人亲眼见到他们撞在屠仲秋枪口上的一幕，一直在旁看着。李跃进怕他俩真吵起来，就走上去劝：“算了，不就是抄几遍校规吗？别吵了。”两人这才住了口，于是大家一齐向校门口走去，李跃进、刘凡、杨宋、罗兆业四人走在一起，张文和何文海走在后面。要到校门口的时候杨宋和三个死党互道再见，独自去停车场取自行车。他父母是卖自行车起家的，至今在南溪市区已有三家自行车门店。因此他从小就是在自行车堆里长大的，对这两个轮子的玩意儿情有独钟，五岁生日时父母送他的礼物就是辆三个轮子的娃娃自行车，小杨宋整日骑着也乐此不疲，没过多久就主动要求父母换了辆两轮自行车，可两轮自行车最小的型号也只能八九岁的孩子骑，他小小的身躯就站在脚踏上，在那时机动车还很少的市区马路上不知疲倦地来回飞驰。

        不一会儿杨宋就骑着一辆捷安特过来，又向兄弟们打了个招呼：“下午见。”在校门口一个右转，骑上路边非机动车道走了，潇洒的姿态引得众多女生侧目。罗兆业在旁艳羡地看着说：“小宋这一手可真帅”。

          李跃进用手指戳戳罗胖那比班里个别发育超前的女生还丰满的胸脯，笑着说：“羡慕啊，你也可以去买辆骑啊？”

        罗兆业苦着脸摸摸自己的大肚子，说：“算了吧，跃进你就别损我了。杨宋身材好，骑个好自行车就像唐僧骑白龙马。我那么胖，就算真骑上白龙马，也没他那么好看。”

        李跃进脸上掠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也对啊，要是你骑白龙马的话，不好看还在其次，估计骑不了几圈就得把白龙马累死了。”

        “哈哈……”大家一齐大笑。张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李跃进，这两个月来这个英俊富二代给他的印象总是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然而此刻和刘凡他们开玩笑却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靠。”罗兆业不满地向李跃进竖了竖中指。

        说话间已出了六中校门，停在路边的一辆丰田霸道突然鸣了两下喇叭。罗兆业眼尖，说：“跃进，是孙叔来接你了。”话音未落，果然就见丰田车的驾驶座上一个光头男子探出头来，向人群中的李跃进招招手。后者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叫了声：“孙叔。”回头对刘凡说：“我要回去了，你坐不坐车？”

        “算了吧，你家在滨江路，我家在炼油厂，你送我回去又得像上次一样绕半天。”

        罗兆业和李跃进家在同一个方向，当然不肯放过这个可以坐顺风车的机会，就对刘凡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叫着他的外号说：“黑泥鳅，下午见。”

        “好的，死胖子。”刘凡丝毫不肯吃亏。

        李跃进拍拍刘凡肩膀劝道：“马腾的事算了吧，就两本书，他要让他偷去就行了，犯不着跟这种小人计较。”刘凡本来把这一茬忘得差不多了，听他提起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模棱两可地说：“我知道。”李罗两人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光头孙叔就点火发动，越野车呼啸着飞驰，十几秒就消失在马路尽头。刘凡似是这时才突然想起张、何二人，回头招呼他们说：“走，咱们回家。”